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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朝华引净尘师太到和心园时, 真娘已经吃完了药,正一边跟着虎子玩, 一边跟冰心几个丫头闲话。

她病了七八日,精神已经好得多了,今日穿了件紫色窄袖春罗衫子,乌发简单挽成个髻,不簪金玉,发间只戴着那个珍珠花环。

目光莹洁,玉容雪明。

唐妈妈和冰心玉壶几个看着她, 不许她到园子里去玩耍, 至多放她到廊下晒晒太阳。

足不出屋, 她也想尽了法子玩, 剪彩纸作春胜春幡挂在花树上, 夜里又点挂起一溜小灯笼。

冰心说:“这要是夏天就逮些萤子来, 用薄纱笼住了挂起来能亮一夜。”

真娘摇头:“不可不可, 萤火之灯好看是好看,可萤子来这世上不过就活四五日,该让它们在湖上草上玩, 何苦逮住了做灯?”

就因这个, 夏日她连萤火虫簪子都不戴。

“净尘师太来了?”真娘说完就见阿容带着净尘师太又来给她摸脉瞧病, 刚要站起来迎接, 就见小虎子攀坐在她鞋面上。

真娘抬起脚又落下, 想让小虎子自己跳开, 可小虎子就是不肯走, 还一边咪呜一边甩尾巴尖。

真娘实在没法子, 只好把小虎子搂在怀中,对净尘师太道:“我失礼了。”

二人对坐把脉, 净尘师太摸完脉像,冲着朝华缓缓点头。

朝华心中大定,今年又挨过去了。

甘棠站在一边不住冲朝华眨眼,朝华走到外间,轻声甘棠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甘棠飞快说道:“夫人因着嫁妆银子的事,把管家事的事儿也给想起来了!”

真娘先时病着,精神不济,还没想到这一岔,今儿一早常管事来送银票时,她倏地想起来了!

她是三房主母,老夫人和大嫂都去了京城,她应该掌起家事来。

常老管事年老之后,三房的事就由常老管事的儿子常福接了手,自打夫人生病,常福已经十好几年没见过夫人的面了。

成了亲的男人,夫人不能管庶务,自然是屋里的女人来接手。

常福便一直都跟罗姨娘管着西院的事。

这会儿隔着帘子,真娘只看见常管事的囫囵影子,她记得三房的管事确实是姓常,原来也曾盘过三房的账,于是问他:“这是家里给姑娘预备的嫁妆银子?”

常管事只敢应是,隔着帘子不敢探究夫人,只是心中纳罕,难道夫人的病真的好了?

甘棠捧着盒子进屋,常管事只看见夫人手中抱着只背黄肚白的黄猫儿,一下一下撸着毛,模样与十年前比,不过略消瘦些。

甘棠挡住常管事的目光:“回夫人的话,这是家里早就拨出来的银子。铺子、田庄这些不算在里头,只是置办头面衣裳细软用的。”

真娘脑中,她才刚进门,自然要端起主母的架子,轻“嗯”了一声说:“知道了,你们俩核一核数罢。”

甘棠和冰心对起银票的数额来,每人清点两遍,才报给真娘:“数额没错。”

“先收起来,等会儿送到纪管事那里入账。”真娘吩咐完又对常管事道,“往后支出的每一项我都会让两边交接核实,采买上的事你们商量着办。”

“还有一万两也别送到我房里来了,交到账上去就是,纪管事会送单子来核对的。”

常福越听越心惊,只当夫人心头清明了,又行个礼:“是,夫人只管吩咐。”这才退出和心园。

常管事人一走,真娘微张着嘴问甘棠:“这就一万两了?过后还有?”

甘棠笑着点点头:“是,统共有两万两银子,置办完头面衣裳和零碎物件,留下的银子就当活钱。”

公中还会再给一笔,这一笔其实就是三房出的钱。

真娘一抚掌,喜笑颜开:“真不少,这可太好了。”她本来还在想,沈家的家底这样薄,等阿容真要出嫁时,她这个当嫂嫂的要再悄悄多给些添妆。

没想到容家给女儿的预备嫁妆钱这么宽裕,那就一点也不用委屈阿容,能替她把妆奁办得厚厚实实的。

这是朝华怎么也没想到的。

才刚过了继,就能把管家权也给拿回来。

廊下小琉璃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朝华明眸含笑:“让唐妈妈去报给父亲,告诉他,娘好得多了,再把娘想管家的事说一说。”

三房的主母要管三房的家,那是天公地道的事。

甘棠却忧心起来:“姑娘,那边捏了这些的权柄,岂肯就这么放手?”

“不肯才是好事。”

管家权越难要回来就越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扒不下她的画皮。

“不着急,除了公账,还有私产,给他们点时间,也好把这些年的亏空补一补。”

罗姨娘不管如何也会交一本看得过去的账上来,就算账本上揪不出错处来,只是交出管家权,就一下打断了她的脊梁骨。

朝华望着庭中春风吹动花树枝叶,胸膛不住起伏。

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抬步迈进屋中,便听净尘师太对真娘道:“娘子已经好得多了,只是养身的汤药还得再服几日,把病根除去就好。”

真娘双手合什,诚心相谢:“多谢师太,等我病好,必亲手给师太做套僧衣。”

不光是做僧衣,真娘听说荐福寺中每个初一十五都有义诊,又想给荐福寺捐些香火医药银子。

她原来是闺阁女儿,手上能动用的只是月例银子,如今是正经的容三夫人了,又有嫁妆傍身,张口便道:“往后每月,我都给寺中添一百两银子的香火医药钱。”

净尘师太还以一礼:“阿弥陀佛。”

等送走了净尘师太,真娘拉朝华坐下:“我听唐妈妈说家里来了个男孩儿?”

朝华点头:“是来了男孩,族中亲戚的孩子,因没了父母,在咱们家寄住,想等你身子好了再带过来见你的。”

真娘来了兴致:“几岁了?来咱们家住多久?”

“才刚四岁,要是族里没人养他,那就养在咱们家了。”朝华伸手拿过桌上摆的绣箩,看见里面有个绣了一半的鞋面。

月白底子,几朵梅花。

她用指甲劈开丝线,给梅花绣上几点黄色花心:“但他年岁实在是太小了,见了人就叫娘。”

真娘听了刹时心软:“哎呀~真是可怜见的。”

“真要抱了他来也成,左右也没个消遣,可他要是叫你娘,怎么办?”朝华绣着梅花花蕊,借着劈丝看向真娘。

十年了,隔了十年,她终于又再见到她娘梳妇人发髻,越来越像她模糊记忆中娘亲的模样。

唐妈妈几人全都屏着息,就怕真娘不答应,那就得再想别的法子。

真娘痛快应声:“那有什么,他要是叫我就答应呗,哄孩子嘛。”

朝华指尖扣在鞋面上,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会儿也该用午膳了,就让唐妈妈把他抱过来罢,咱们一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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