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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文

万松书院在西湖南缘凤凰山的万松岭上。

自容家别苑渡头坐五文钱一人的撑摇儿, 划到清波门下船。

再雇车带人到山脚下,顺着石阶上山, 看到“万松书院”的石牌坊,那再往上爬个几十级的就进了万松书院的地界了。

沈聿从家乡带出来的钱大半乎都用在收容寅的旧书上,这些书收进来花费颇多,卖出去不过是寻常的旧书而已,不值个几文钱。

白菘闹不明白为什么公子要做这折本的买卖。

原来还道公子有意想娶容家姑娘,如今看着又不是,那还大费周章收容三爷的旧书作什么?

走的时候还什么也不肯拿, 别的就罢, 明明是赢来的彩头, 竟也不拿。

白菘心疼得直抽抽, 挑着扁担小声对芦菔道:“一块金璜玉玦少说也有个百把两银子, 全都卖了咱们连回家买田的钱都有了!”

公子离乡考举, 可是把家里的田都卖掉一半的。

把那些金啊玉呀的卖了, 省闱之后正可当作上京城的盘缠银两用。

如今倒好,连雇驴车的钱都得算一算,三个人坐撑摇儿花费十五文, 下了船再雇车又要十五文。

算了算还是没坐车, 花五文钱买一卷干饼子, 一条长路就靠两条腿, 一路爬上凤凰山。

芦菔瞥瞥他:“你想的倒远, 我只想着公子住学舍, 我们俩得去杂役房。”

以前没住过好屋子还罢了, 住过了好屋睡过了软床, 再受那份罪真是难忍。连他们俩都不惯,怎么公子竟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两人齐齐叹息, 抬头就见沈聿已经到了石牌下,正等着他们俩,赶紧连奔带跑几步上阶去。

沈聿上山之后,将一早领过的入院名牌,交给书院专管学生事务的宋直学。

宋直学四十来岁年纪,人极干练,穿一身发旧的蓝袍。他领沈聿过三道圣门,对他道:“书办已经给你家乡县学写信核实过了,今日交了学费用,再领书本笔墨和院服,就算正式入院了。”

“你来得倒正好,今日是休沐日,正可熟悉熟悉书院的环境,此处是山间,不论白日夜晚都不要孤身进深山去。”

休沐日舍监不会查房,但平时都要查号点人头的。

沈聿皆一一应承。

宋直学又问沈聿:“可有朱子深衣?”朱子深衣是学子们祭祀时要穿的礼服。

“有。”

“那便不必再备。”

跟着他将沈聿带到了后山的学舍。学舍分六人间,四人间,二人间,入住的价格当然也不一样。

沈聿上回来时,是容寅引荐的,宋直学就给他安排了二人间,与楚六住在一起。

楚六看见他,脸上笑意大绽:“沈兄!”一把拉住了沈聿的袖子,絮絮告诉沈聿他是怎么换了一间学舍,留出床位专等着沈聿过来的。

“宋学直知道咱们相熟,特意拨出这一间来的。咱们住一块也清净些,六人的学舍沈兄要怎么静心读书?”

“咱们也好促膝长谈啊。”

他神色摆明了是想再谈谈心,说一说容三姑娘。

二人间的学舍虽屋子小些,但东西齐全干净,靠墙摆着两桌两桌。楚六还在中间设了一架素面大屏,夜里两边点灯各自看自己的书,绝不会互相打扰。

既然是宋直学安排的,沈聿自然不好麻烦他再更换。

宋直学看沈聿的模样,明明与容家楚家相熟,随身也只有一根扁担担着的书篓被褥,他笑道:“书院会按每季课业评级来免除学杂费用。”

对自己学业有信心的,那就住下无妨。

到了季末评级,二人间的学舍所费不过百文而已。

沈聿稍作思索,就放下了书篓衣箱:“多谢宋直学,往后还有许多叨扰处。”

白菘芦菔想上前帮着沈聿收拾,沈聿摆手:“我自己来。”

楚六道:“你们俩找我的书僮去,他俩在后面也有自己的屋子,正能住四个人。”

白菘芦菔也有行李,闻言望向了沈聿,沈聿冲他们点点头,白菘芦菔喜笑颜开:“多谢楚公子!”

沈聿动作利落的铺床垫被,换上万松书院的院服,头戴儒巾,身着青襟襕衫,只看背影便竹瘦松坚。

他将笔墨纸砚铺在桌面上,最后自书箱里取出个铜灯,又取出两只灯油瓶。

楚六看沈聿不往灯中注油,反而往灯底灌水,愈加好奇了:“这灯不烧油?烧水?”

用油灯不用蜡烛,楚六还知道原因,蜡烛所费太贵,书院中的贫家学子夜里读书都用不起蜡烛。

要么到富家学子那里蹭点光亮,要么就点灯油,但他还没见过往灯盏里倒水的。

沈聿微微一笑,将油灯展示给他看:“这是盏省油灯。”

俗话里说人“不是省油的灯”,是因这世上真有省油灯。

灯盏分两层,底下是注水,上面注油。

用这种灯烧,打上五文钱的灯油就能亮一整夜,要是点蜡烛的话,那一晚上二百文也打不住。

楚六是个大白天嫌屋里暗都要点蜡烛的人,听见这些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自己一晚上看书烧的蜡烛足够沈聿苦读上四十天!

就这,他还是前半程能读,后半程就开始走神。

沈聿收拾完了东西,问楚六:“楚兄可有课表?我想抄一份。”

楚六默默取出课表,沈聿抄完贴在床头墙上。

今日休沐,他收拾完学舍里的东西,预备到外面光线更好的地方读书去。

走之前邀请楚六:“我来时见书院中有好几小潭,潭边有梅有梨,趁着日头好,楚兄要不要同去读书?”

楚六只好也跟着收拾了书本,跟在沈聿的身后。

虽是休沐日,但山石上,水池边,松树下,处处都是读书人。楚六碰见同窗,向沈聿一一介绍。

很快人就分成了两派,素喜玩闹的和一心读书的各自分开又再聚拢,明明之前不相识,但好像彼此脸上都贴了字。

其实根本不必贴字,院服形制虽是一样,但富家子弟家中又用绫罗重做了新衣,贫家学子就只穿书院里发放的。

能入学万松书院的寒门学子,个个是萤窗雪案,挑灯苦读才能叩进山门。

楚六都不知道沈聿什么时候混进了苦学派,夜里久等他不回来,自己先睡了。等到第二日睡醒,就见桌上已经摆着热粥和馒头。

沈聿早已经起床,发梢微湿,似乎已经沐浴过。

书桌上摆着墨迹未干的大字,见楚六醒来就对他道:“楚兄,我去饭堂时替你把饭也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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