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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尘师太脸上笑意淡去了,她答应了一声,转身对朝华道:“夜也深了,前面的歌诀针法你先练着,明日我再过来。”

“是。”朝华跟在净尘师太身后走出禅房,一路将她们送过黄墙廊庑,这才转身回屋去。

又自己在灯下苦练了好一会儿。

直到甘棠披着衣裳催促:“姑娘快歇下罢,今儿都累了一天了,芸苓她们早就睡过去了。”

朝华这才收拾医箱笔记,手札中飘出张穴位图来。

拾起一看不是她的东西,大概考校她针法时,净尘师太留下的。图上的前十针朝华已经烂熟于心,后三针应该就是师太想教她的。

朝华从来都是个好学生,既然是师太留下的功课,她又取出人偶长针,按纸上所写的练习起来。

甘棠看见,一面摇头,一面又添上几根蜡烛,把书案照得更亮堂些。

直到耳边虫鸣声住,窗外只余山寺梵铃声响,朝华才将那张纸夹入手札内,等明天再请教师太。

第二日,天边还青着,朝华就被甘棠推醒:“姑娘,姑娘醒醒,净尘师太走了,入山修行去了。”

朝华还在半梦半醒中:“走了?”

甘棠也是一脸的不解,她点头道:“明镜师父说,昨日浴佛节,净尘师太夜间得佛祖入梦点化,离寺入深山修行去了。”

“入深山修行?”朝华坐了起来,这番说辞听得她满头雾水,“被佛祖点化?”

净尘师太看上去五十开外的年纪,她年年餐风宿雨到乡间给人看诊,实际的年岁应当还要更小些。

无病痛,又无征兆,突然离寺,怎么不叫人觉得奇怪。

朝华披衣起身,趿上鞋子走到窗边,推窗一望,寺中寂寂无声,大殿前依旧飘来檀香烛烟味。

她侧身问甘棠:“那寺中别的小师父们是怎么说的?”

甘棠摇头:“别的师父们什么也没说。”

明镜在大殿内宣戒,寺中的女尼们连惊诧都没有,个个口呼佛号,觉得净尘师太总有回来的一天。

朝华越想越觉得不对:“今年的船只药品都已经预备好了,师太怎么会突然扔下医船入山修行?”

年年荐福寺都有两只医船,沿水路码头赠医舍药,今岁的船只和药品早已经备好了,就等浴佛节后择日起程。

“这个我没想着。”甘棠乍然听闻净尘师太离开的消息就赶紧过来报信,还真没想到要问。

朝华坐到镜前梳头辫发。

隔山望去,翠壁之间看不见一点紫宸观的檐角屋顶,想必是楼阁观宇藏在密枝中,只有亮起灯烛才能看见。

朝华匆匆洗漱,转过黄墙长廊到饭堂去,所有的女尼们都已经坐在长桌前安静用膳。

还有两个沙门尼一个提着粥桶,一个抱着木盆,木盆中放着干净的碗勺,预备去给药师殿的病患们送饭。

明镜看见朝华时双手合什:“容檀越。”

朝华也回一礼:“明镜师父,我听说师太入山修行去了?”

“正是。”明镜依旧是一脸不喜不嗔。

朝华又问:“那……今年的医船师太可有安排?”

医船和船上的药品是几家一道布施的,容家占了大头,朝华问这话不算逾礼。

“师父已有交待,寺中一切都移交给我与明空,我的医术比明空强些,由我带医船去传法舍药。”明镜微微一笑,“容檀越不必忧心。”

朝华的目光在明镜的脸上转过一回,只看神情就知明镜不会告诉她净尘师太为何突然离寺。

她便也收起疑问:“那这几日舍药讲经还如常么?”

“一切如常。”明镜又施一礼。

朝华只得颔首回礼,又回到禅房中去,打开小医箱,从手札中翻出那页纸,思索片刻又把纸页夹了回去。

之后寺中果然丝毫不乱,钟响三声,开寺门迎香众。

明空坐在大殿正中的蒲团上讲经说话,她的语调口吻与净尘师太相差无几,殿内殿外的信众们只看见明空一身缁衣僧袍,坐在香花供果前。

竟没人发觉,殿内讲经的换了一个人。

明空讲经未完,僧门前突然喧闹了起来,两个男人抬着一张门板,门板上躺着脸色发青的妇人直冲进荐福寺。

寺门前不过几个沙门尼在当引赞,被两个男人一推,沙门尼摔在地上。

两个男人呼喝着抬着门板:“你们老尼姑在哪?她治死了人!赶紧叫她出来!”

一殿女信众受到惊吓都跑到廊道上,明空站起来:“这位施主,荐福寺是女庙,请你退到寺外说话。”

朝华正在药师殿里看那些收治来的病患,殿内沿墙排着十几床木板床,床上铺了干草和褥子。

每人床前悬着块薄木板,木板上写了床上的病人生了什么病,用的是什么药。

薄薄一张布帘隔开每个床位,病患们或坐或躺,见来人不是寺里的尼姑,又看朝华一身素衣,以为她也是来求医的。

笑着问她:“你哪儿不舒服,是来瞧什么毛病的?”

甘棠小声劝道:“姑娘……”当着这些病人的面她不好说,可这地方到底有病气。

平日她连风也不让朝华多吹,这满屋的病气,怕朝华过了病。别的病还好,万一要是疫症,那可了不得!

“放心。”朝华心里还记得净尘师太说的那两个可以由她来施针的病人,她想看看到底是哪两个。

正细看床前的木板,就听见外面的喧闹声。

一声一声“尼姑治死人啦!”的声音传进大殿。

朝华转身出殿,站在一众被驱赶的信众中间,殿外广场已经全空了,只余那两个抬着门板的壮汉。

壮汉听到明空赶人,往殿前地上狠狠唾了一口:“赶紧把老尼姑叫出来!我媳妇被她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