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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时,她声音有些闷闷的。

心虚?不好意思?

他微吸了口气,压下来诸般心思,看向窗外,此时蔷薇花开,花香四溢。

丝丝花香就在人胸口轻轻地荡。

青葛看宁王竟然别过脸去,一时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之前危难之际,他说了许多话,那些话一直响在她耳边,无人时便会想起。

这时再想起临别时他的话,他把自己送去缟兖,说要为自己保驾护航。

这两年来,自己在缟兖的行事,不知多少艰辛,这里面很难说没有他的助力和支撑。

更不要说他特意自宫中要来的那几位大内侍卫,更是一直护她左右。

如今回到昔日的小院,面对这熟悉的花厅,曾经的一切扑面而来。

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在心口滋生,膨胀,弥漫开来,让她胸口发酸发软。

有些事,没必要摊开来讲,再说起那一日的种种也只会觉得耳热尴尬。

她压下这复杂的情愫,低头,视线恰好落在手中的述职呈文上。

她便双手奉上,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殿下,这是我的述职呈文,请殿下过目。”

宁王听这话,视线再次看向青葛。

他伸出手,要接那呈文。

谁知道这时,青葛撤回手。

宁王不曾接好,述职呈文跌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随着这一声,花厅中便迅速凝结出一丝微妙的气氛。

窗外风拂着蔷薇架,被风吹起后,便扑簌簌地洒进来,洒在书案上,也洒在两个人之间。

除了那沙沙风声,空气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下下地响着。

青葛的嘴唇动了动,试探着道:“殿下——”

宁王却直接道:“没什么,是我没留心。”

说着,他弯下腰,便要捡起来。

青葛自然不能让他捡,当下也要弯腰,不过很快意识到他已经在捡了,两个人都这样低头去捡回碰在一起,她便马上收回了动作。

宁王捡起来,小心地拭去上面的不存在的灰尘,之后打开来。

他略垂着眼,走到书案前坐下,翻开来看。

青葛轻攥着指尖,调整呼吸,借以释放适才心里的异样。

她抬起眼,视线缓慢地扫过。

他乌发如墨,以一根通体温润的墨玉簪高高束起,那根墨玉簪……恰就是那里他救自己时戴着的。

她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微垂着眼,薄而狭长的眼皮垂着,内褶薄薄的。

他正在看她的述职呈文,一页一页看得极为认真,偶尔间会抬起修长的手指翻动,偶尔也会停下来。

这让青葛的思绪开始散漫起来,想起这两年在缟兖的种种,也想起自己认真撰写述职呈文时的心思。

她会想起那一晚离别时她说的话,于是当写出这份述职呈文时,仿佛要兑现诺言,是希望自己更优秀一些。

她知道他素来是敏锐严瑾的,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

无论两个人走向何方,于公,她都希望自己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这时,宁王突然抬首,望向她。

才刚看过述职呈文的目光,此时还残留着些许认真的锐利。

这让她在猝不及防间,有种被看透一切心思的狼狈。

她略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宁王道:“也没什么,只是想详细了解下。”

他随时翻了翻那呈文:“缟兖土地情况复杂,这些都要分门别类划分吧?”

青葛收敛了心神,让自己回忆起缟兖的详情,想着自己的述职呈文:“是,只土地种类便有多种,这些都要分别定下税粮,已经将土地划分种类,并做了简图编次字号,详细登记田主姓名以及田地丈尺四至,绘制田亩形状,编制成鱼鳞图册。”

宁王微颔首,视线再次落在这述职呈文上。

身为暗卫,她并不会花费太多功夫在书法上,是以严格来说,那字迹并不算多好看,不过她腕部有力,力道灌注于笔尖,那字迹逆锋起势,杀纸前行,看着倒是淋漓尽致。

这让他想起她往日手握长刀的样子,英姿飒爽,眉眼锋利。

他双眼微阖,驱散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尽量专注地听她讲。

其实这些他已经看过了,从皇兄那里拿到的函件,足以让他对缟兖研究透彻,不过他还是想听她说说。

她说话时语速并不快,但口齿清晰,总之能简单扼要说到最关键。

这让宁王不由去想昔日,昔日她假扮她王妃时,是什么性子,怎么说话?

他这么想着,却突然发现花厅中安静下来了。

他看过去,却见她正无声地望着自己,清澈如水的眸中仿佛漾着困惑。

宁王突然意识到,她说完了。

于是他拧眉,略想了想,道:“你刚才提到粮长里长横征暴敛?”

青葛:“是,在丈量中,我们发现那些粮长里长横征暴敛,以朝廷名义擅加名目,巧立名色,最后都是都由时家中饱私囊,那些百姓交纳不起的,他们便揭屋瓦,变卖牲口,甚至强迫以房屋准折。”

宁王便硬生生地道:“他们时家盘剥了好处,我们朝廷替他们背骂名。”

青葛:“确实如此。”

宁王轻皱着眉头:“这之间必然冲突不断?”

青葛:“这两年,粮长里长曾经挑唆百姓,发生大规模冲突械斗,大小内斗十六次,也曾经针对朝廷派遣的使者,有三次,不过好在我们并无人员伤亡。”

宁王听这话,眼底便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她这话说的轻巧,但其中凶险自然不是一句话能言明的,涉及到村落械斗,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引起民乱叛逆。

这两年,她几乎踩在浪尖中,一步步地走过来,终于写出了这份力透纸背的述职呈文。

宁王微垂着眼睛,静默地看着这述职呈文。

过了半晌,他终于再次开口,不过声音却是格外平静:“你还遇到几次刺杀?”

青葛:“是。”

几次刺杀在述职呈文上写了,一笔带过,只是概括总结。

她也不太想提起,毕竟都过去了。

宁王:“黄教的分坛,一直在缟兖一带兴风作浪,如今竟跑到我们禹宁的地盘上来了,也真是除而不绝。”

他说这话时,语音锋利起来。

黄教起源于前朝的秘密结社,来源于佛教宗派,原本是聚众念佛的结社,随着规模势力逐渐壮大,宗派结社才慢慢变了味,在原本净土结社之上创建新教门。

他们虽然也有教主,但其实散落于各处,各处分坛各自为政。

青葛:“其实在缟兖时倒也还好,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好在一盘散沙,且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属下以为,如今朝廷招收四大世家盘踞之地的子弟入太学,不但解决四大世家的难题,而且也将一并根除各地的黄教教众。”

宁王听这话,眉宇间便认真起来:“怎么这么说?”

青葛:“属下也只是说说,是这两年在缟兖所闻所见的一些体会。”

宁王:“嗯?想听你说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慢,隐含着些许沙哑。

青葛收敛了心神,道:“属下所思所想,未必就是对的,只是一些自己的心得罢了。”

宁王眸光格外认真,他看着她道:“你随意说说便是,对错勿论,只是闲谈。”

青葛也略放松,她想了想,道:“属下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却穷奢极欲,稍大一些便纳姬妾备仆役,家中豢养优伶伎女,赌棋博弈,沉浸于金石音律,诗词文章,并以此为风雅之道。”

宁王赞同,附和道:“此言极是,本王往日最看不惯这些酒囊饭袋,本王——”

他略沉吟了下,以手托

着额,有些艰涩地道:“自小饱读诗书,学习治国之道。”

青葛略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觉得他突然讲起这个有些奇怪。

不过她并不曾多想,便继续道:“但是在他们之下,那些百姓生活困顿,读书无门,更无上进之途,只能接受盘剥,艰难度日,这也是为什么黄教能够大行其道,屡禁屡在,一次次死灰复燃。”

因为困顿煎熬中的他们需要一个寄托,一个渴望。

宁王视线一直落在青葛脸上,看着她的眉眼,专注地听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