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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怕是她加班加得脑子抽风了。

大厅的空气有刹那凝滞,气氛玄妙。

程菲惴惴,心想完了完了完了,这位大佬肯定要发飙了。即使不拎着她的领子给她暴揍一顿,只怕也要冷着脸摆出姿态,阴阳怪气地嘲讽她一番。

但,周清南的反应却再次出乎程菲意料。

片刻功夫,这位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整个滨港变回天的爷,竟然只是垂了眸,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两手托住纸箱往上抬,动作干净利落,转眼便将散放的几个纸箱摞在一起。

没回程菲一句话,像是压根没听见刚才她说了什么。

程菲:“……”

没听见?还是并不想搭理她啊……

程菲眨了眨眼睛,虽不解却也没胆子多问,只能乖乖蹲在边上看他拾掇。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撼动的几个大箱子,到男人手上似乎成了几团轻飘飘的棉花。他十指收握,只是托住最底部的箱子边沿,轻轻松松便将所有纸箱一齐搬起,直起了身。

程菲看得眼睛都瞪圆了,赶紧也跟着站起身,伸出双手想要替他分担:“你一个人怎么拿得了这么多,我帮你抱车厘子。”

“不用。”周清南拒绝,“又不沉。”

程菲蹙眉,小声吐槽似的嘀咕:“不沉才怪。我刚才也搬了半天,抱都抱不起来。”

周清南看她一眼,说:“你搬不动不是因为东西本身沉,只是因为你手小,抓不到借力点。”

……哦,有点道理的样子,你是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程菲没辙,只好默默将两条胳膊垂下去,接着就又陷入了一番思考。

现在所有东西已经交到这位大佬手上,她的送礼任务至此便被圆满完成。

所以,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她是不是可以撤了?还是说她应该出于礼貌,顺路把这位大佬送上车什么的?

程菲轻轻咬了咬唇瓣,正纠结着自己下一步应该干什么时,她身旁那位怀抱着一摞大纸箱的社会大佬冷不丁又出声了。

周清南:“B1A区0428。”

程菲茫茫然地抬眸,“嗯?”

“我停车的车位号。”周清南说话的同时转过身,迈开一双大长腿径直就朝电梯方向走去,“你走前面,待会儿帮我开一下后备箱。”

程菲哦一声,背着小挎包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追上他。见大佬同志抱着那么多东西腾不出手,便主动伸出一根细细的食指,摁亮了电梯下行键。

几秒后,叮一声,电梯到了。

程菲自觉站旁边,等周清南进去之后才跟进去,顺手把“B1”点亮。

滨港电视台的这个新演播大厦是新修的,车库平时也会对外开放,因此一层大厅和两个车库层都没设门禁,不需要刷员工卡。

新建大楼,当然什么都新。电梯厢体内部的墙体也十分干净,通体看不到丁点污渍和灰尘,四面都能当镜子用。

程菲靠墙站在电梯里,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眼珠子转两圈,不由自主就看向了前面那扇镜面门。

镜子里,社会大佬抱着几个大纸箱就站在她旁边,耷拉着眼皮脸色平静,虽不言语,却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散发出一种“老子非常不好惹”的冷峻气场。

程菲看着镜面门里的周清南,和他怀里沉甸甸的几样大礼包,脑子里鬼使神差便回想起温舒唯的那番话——

“像这种小混混,属于咱们这个社会的边缘人物,大多都爹不亲娘不爱,家境贫苦。其实也挺可怜的。”

……

平心而论,这男人的气质虽然亦正亦邪,但真正接触下来,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误入歧途呢?

程菲看着镜子里的周清南,自顾自想事,怔怔出起神来。

这时,周清南察觉到什么,唰一下掀高眼皮,一双冷沉的眸也瞬间看向镜子里的程菲。

两双视线就这样冷不丁撞个正着。

前者明显一愣,旋即惊慌失措,匆匆将目光移开。后者将她系列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轻微挑了下眉。

“……”偷看人被抓个现行,程菲心跳飞快,脸颊烫烫的,只能清清嗓子掩饰窘迫。

好在这时空间内响起清脆的一声“叮”,电梯停下,车库层到了。

程菲悄悄松口气,慌忙从这个密闭空间内逃出,垂下脑袋,一眼没敢再看身后的人。

地下车库空气湿冷,光线也昏暗而压抑。

A区0428……先找到A区吧。

她左顾右盼地打望,视线扫过墙面那些彩色分区字母,正认真搜寻着,忽然听见一道嗓音从身后传来,平缓散漫,带着点儿无奈的味道,说:“这边。”

程菲只好又默默折返回去。

跟在周清南身后徐行几步,成功找到停车位。

“我们单位这个车库设计不合理,又大又绕,很容易迷路,我那几个开车上下班的同事天天都吐槽。”

程菲帮周清南摁了下后备箱的开关,经过他身边时,顿了下,小声补了句夸赞,“你倒是把路记得挺熟。”

周清南没搭腔,弯腰将几个箱子放进后备箱。

程菲看着男人那副棱角分明的侧颜,没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又道:“你应该也念过不少书吧?”

周清南回答:“念过一点儿。”

“大学?高中?”程菲语气里带着试探,问完又怕这位大佬学历不高,回答这种问题会被伤害自尊心,于是又急忙补充,“我就随便问一下,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无所谓的。”

话音落地,轻轻一声砰,周清南关上了后备箱门。

他转过脸来瞧她,眼神里带着点儿难以言说的趣味和探究。

程菲只好强撑着跟他对视。

大概是周围光线太暗的原因,男人整个人也被环境衬得愈发暗沉。

须臾,程菲看见周清南修长的身躯很随意地往车门一靠,被抽了骨头似的,微垂头,拿打火机点了根烟。抽一口,再度撩起眼皮看她。

“你对我的事很好奇?”周清南问。

“……不好奇。”程菲当然没胆子承认,硬着头皮摆摆手。

“那你跟这儿瞎打听。”

“都说了是随便问一下。”程菲切了声,不满地嘟囔,“你之前不也随口问我有没有男朋友。难道就你能打听我,我不能打听你?”

周清南被这姑娘委屈又愤懑的小表情惹得想发笑,抽着烟一弯唇,很轻地笑出一声。

“我高中没毕业。”周清南说。

程菲怔住。

“你刚才不是问我读过多少书。”周清南别过脸,往远离她的方向呼出了一口白雾,神情平静,“我高二就出来混,没参加高考,也没机会念大学。”

听完这些,程菲不禁微微蹙眉,说,“如果你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大学,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都已经读到高二了,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周清南:“家里太穷,想早点出来赚钱养家。”

这个理由令程菲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迟疑地问:“你父母没有能力支持你上学吗?”

周清南说:“我爸妈很早就死了,我对他们没多少印象。”

程菲心里一沉,对这个答案感到颇为意外。她之前其实已经猜到这个男人的原生家庭或许不幸,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可怜……

小小年纪父母早亡,高二就出来打童工赚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到底都还是一个小孩子,思想三观都还没有成熟,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些灰暗的诱惑?也难怪会失足跌落深渊了。

心头像凭空砸下来一颗巨石,压得人喘不上气。

程菲心酸又惋惜,好一会儿才轻声诚恳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谁知话音刚落,回应她的竟是对面的一声嗤笑。

程菲呆住。

周清南斜倚着车门,指尖夹烟,低着头闷闷笑出声来。他足足笑了半分钟才停下,抬眸瞧她,浅色眼瞳里写满玩味和揶揄。

他耐人寻味地说:“这就开始心疼了?”

程菲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细眉拧起一个结,奇怪地看着他。

“如果我再添油加醋多编一些。”说话同时,周清南慢条斯理直起身,踏着步子往她走近些许,眸微垂,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不是勾勾手,你就准备跟我走了?”

程菲身子微僵,眉头越皱越紧:“多编一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清南平心静气地说,“刚才那些悲情故事凄惨身世,都是我瞎掰来骗你的。”

”……“

好家伙,小丑竟是她自己。

只能说大佬就是大佬,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容样,不过……你个龟孙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骗人,也太欠扁了吧!

她好气又好笑,实在没忍住熊熊燃烧的郁闷之火,质问他:“你为什么用这种事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