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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鸿瞧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带着丁芹坐了上去。瘦汉也脸色沉着,像不知她们已经不受沉光莲的影响一样,乘着竹篮翻进了寨中。

其他几个人各自离开,只剩下瘦汉,他带着两人三绕两绕,避开了寨中其他人的视线,一路来到靠近湖边的高屋处。

之前她们随达乌来到这边见到过的那个人给他们开了门。

“你们在此稍等。”瘦汉想把两人留在一楼,自己先上去说一声。

白鸿眼神淡淡一扫:“有这个必要吗?”

开门的人眉一皱,身上就透出凶悍气来。瘦汉拦住他的话,对白鸿认真道:“揾察负责引导祭祀图腾,是很重要的人,就像老祖母一样。一定要先通禀一声,再见面。”

白鸿笑了一声:“在你通禀前和通禀后,我们所见的可不是同一个人呢。”

现在揾察还以为她们俩受制于沉光莲,可是等瘦汉通禀过后,那就不一样了。

开门那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垂下的手指一拨,正要摇动记在腕上的铃,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力道不由自主地就卸了。

“不要乱来啊。”丁芹温温和和地说道。

瘦汉摇头拦住了那人,带着丁芹和白鸿上了二楼。

揾察坐在三个明火熏香炉中间,被烟雾绕得看不清模样,他体型干瘦,坐在那里简直像烟熏的腊肉,一开口,嗓子也是像被烟熏了一样沙哑:“很抱歉,把两位以这样的手段请过来。”

白鸿毫不客气坐在他对面,说道:“那便讲讲吧,为什么要我们来见你。”

丁芹畏怯似的紧挨着她坐下,半垂着眼睛,目光却穿过烟雾,一一看过三座熏香炉。

揾察并没有在意白鸿的不客气,被强行请过来,不快才是正常的。

“两位或许知晓图腾。”见白鸿点头,揾察又继续道,“那我便不多解释了。在大劫开始后,图腾的力量庇护着我们远离了劫难,得以在这座谷中休养生息,避过大劫。但是,图腾却没能避过劫难。

“我们的图腾,正在死去。”

说到这里,揾察所求已经很明显了,但白鸿并不搭话,只是冷淡地瞧着他。

如果只是为了救图腾,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拜访诚心求问便可以了。

揾察叹息一声,接着道:“在发现这个趋势后,我们尽了一切努力想要挽救图腾,但却一直都没有什么成效。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像你们一样,轻易便穿过了谷外的沼地。他在知道图腾的问题后,教给了我们一个方法。那不是一个可以被接受的方法,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揾察出神地坐了半晌,没人知道他这段时间里究竟思考了什么,但他重新开口的时候,好像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

“那人教我们的法门,是以血肉祭祀的邪法。我们不愿做这样的事情,但情况已经容不得我们犹豫了。”揾察伸手拨了拨,室内的烟雾就像帘子一样被他拨开,露出自己的模样来。

他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缠着细棉的小臂。虽然缠了厚厚一层细棉纱,但这只手臂看上去竟与常人的手臂差不多粗细。再加上那棉纱表层渗出来的些许肉缝,棉纱下的手臂是什么样也可想而知了。

“我们没有用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血肉。为图腾做祭的,一直都来自自愿的寨中人。寨中每一个成年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每一个人都自愿如此做,哪怕是为图腾献上生命,也是不会有人迟疑的。

“可我不能让我的族人们为此而死。”

他重新放下衣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没什么神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却莫名让人觉得悲苦:“血祭这种法子,就像是用盐水解渴一样,只会越来越渴。如果再想不出别的办法,下一次祭祀,恐怕就会要了某一个人的性命。

“所以,我请求你们,如果有救下图腾的其他办法,我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你要说的,就只是这样?”白鸿挑眉问道。

“就只是这样。”揾察镇定地说道。

白鸿笑了笑,道:“那便当就只是这样吧。你们的图腾如何,等我见过后再说。”

揾察像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意味深长似的,继续用那种带着平淡的悲苦说道:“今天夜里,便有一次祭祀,我到时候会带你们去看一看。但两位如果想要离开的话,也随时都可以。”

“我还有一点疑问。”丁芹已经坐直了身体,不见之前伪装的畏怯,清凌凌的双目直直看向揾察,“这三个熏香炉下的火焰,是做熏烤香料之用,还是做灯盏而用呢?”

揾察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丁芹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个建议。如果你不信那个教你们血祭的人,那就最好别信他的任何东西。”

两人从二楼下来,离开时见到了之前那个皮肤微黑身材健壮的寨民,瘦汉不见踪影,但他似乎已经从瘦汉那听过了一些事,因此在看见两人离开的时候,虽然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拦。

“你信他的话吗?”白鸿问道。

丁芹摇摇头。

白鸿轻哼了一声:“他够敏锐的。”

瘦汉在带她们进到房间后就退了出去,那么短的时间,又有白鸿震慑,他做不了什么把戏。但揾察就是从中觉察到了异常,推断出情况有异,所以也换了对她们的应对策略。

只是向她们求助而已?那又为何要让瘦汉做出之前那些布置?就算是为了掩盖他们血祭图腾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选那样一个费劲的方法。

他想要先用沉光莲将两人制住,虽然后续改了行事,但他所谋之事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靠寨民们血祭图腾不够了呢……揾察想要向她们求教救图腾之法未必是假,可他也不知道两人是否真的有救下图腾的办法。

如果没有的话,揾察会不会想要用她们俩补足寨民们无法负担的部分?

……

高屋内,揾察独自坐在房间里,身周香料药草的烟气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垂着眼皮静静地思索着。

白鸿与丁芹,在两人离开后,揾察就从瘦汉的转述里知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有些事瘦汉身处其中没能看出来,他却是有了推测。

他预料到两个偶然来到的寨中的女修会有着不弱的本事,否则也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出游,瞧见了谷中的险处后还敢进来。他足够谨慎了,是等到差不多确定了白鸿的来历,才决定动手。一个修神道的大妖,虽然强大,但沉光莲的药性足以对付她了。

可是他没料到,变数是出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他原以为丁芹是白鸿的神使,如果能够解决白鸿,那么丁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虑的了。但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的来历并不简单。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白鸿修为高超,丁芹来历不凡,这样她们知晓如何救图腾的可能性也就更高,但却也将他的谋划全盘打乱了。

他并不了解这两个女修,不知她们是否真的可信。若是她们被沉光莲药性所制,他便可以胁之。若图腾可救,自然无忧,若不可救,就只好借她们的血肉一用了。为此,假使两人知晓救图腾之法,为自己着想,她们都不会隐瞒。但如果没有这一层保证,就算她们俩给出了救图腾之法,他也不敢尽信。

揾察盯着房间内的三座熏香炉。这三座熏香炉在开始使用后,就一直是用明火灼炼的,炉火就只是炉火而已,这是寨中传承已久的法子。

但,这三盏炉火现在的确也是被他当做灯来点起的——自那个教给他们血祭之法的人来过之后。

那小姑娘眼睛很利。

血祭不是正法,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样做,不止是因为走投无路,也因为教给他们这个法门的人……

别初年来到寨中并不是一个意外,他早就知晓这处谷地的存在,也早就与寨中人有了联系,只是在大劫之前,他还从没有亲身来到过谷地而已。

在大劫之前,村寨虽然因地势的缘故天然封闭,但却并不禁止寨民们出去,他们也是偶尔会离开谷中,到外面生活的。他们从外面交换物品、学习技艺,又会带回到谷中来。

在杏林苑给寨民们治病疗伤的那位中年女子就是承袭了外面的医术,她曾在谷外生活过好多年,在院子里种杏树也是她带回来的习惯。她在外面遇到了一位老师,从老师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也对他推崇备至。

这位老师就是别初年。

在他来到村寨中之前,寨里的人们就已经通过同伴的口与医术而认识他了,因此,在别初年来到寨中的时候,虽然同样引人注目,但寨民们对他的警惕却并不重。

揾察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别初年时的样子。那是一个让人一见就会生出信任的人,一头黑发唯有两鬓生白。如果只看外表,他大约正值壮年,可若是看他那双眼睛,就分不出他的年纪了。他好像既有孩童的天真纯粹,又有老人的温和智慧。

他在寨子中没住多久,几乎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图腾给他们带来了天赋神通,可以洞见部分真实,寨中哪怕才能下地的娃娃,都能隐约感觉到一个人的善意与恶意,但他们在别初年身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在寨子中,揾察负责一切与图腾礼祭相关的事情,老祖母则以她的智慧打理寨中的其他事务,因为神通在别初年身上失效的缘故,揾察和老祖母都对他心怀警惕,可没过多久别初年就使他们产生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