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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在这里委实不像话。

人毕竟照顾了自己一晚上,正当慕朝游使劲儿琢磨着要怎么得体得跟谢蘅道个谢再顺便送客时,谢蘅忽然抬起手。

慕朝游大吃一惊,皮肉一寸寸绷紧。

谢蘅却十分敞亮自然地伸出手背,试了试她的额温,“好像没那么烧了。”

慕朝游回过神来:“是……是,多谢郎君昨日照拂。”

别看谢蘅脸上憋着个风轻云淡的劲,其实心里也紧张,指尖都是抖的。

指腹下的触感,光溜溜的,阳光下,谢蘅细细看她,她年轻,秀气,肌肤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远胜于这世上最漂亮的,最顺滑的丝绸。

指尖残存的触感,让他觉得慌张,忍不住把手指藏进袖子里。

原来女人的皮肤碰上去是这个感觉,光滑的,干燥的。跟他所想的恶心,黏腻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像是以手试火,忍不住一触再触。

慕朝游的心里却全没有这样旖旎暧昧的心思,昨天才在王道容跟前跌了个大跟头,她现在简直畏情如虎。

男女之间那点暧昧的,微妙的气氛,一旦置身其中,不需言语,彼此之间亦能心领神会。

慕朝游隐约觉察到谢蘅对自己的非比寻常,她没有任何人被追求时的兴奋、自得,心里反倒微微一沉。

如果说昨日王道容的教训,让她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不必拖延,不必容情。

慕朝游闭了闭眼,心底鼓足了一口气,“谢蘅。”

她叫他,声音里的认真令谢蘅不由一怔,心底咯噔了一下。

慕朝游睁开漆黑敞亮的双眼,认真地与他对视,“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你就当我是病糊涂了,或者是突发奇想吧。”

“我在想,人其实也没必要成亲的,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也要孤身一人离去,没人能陪你走过降生与死亡,在死亡面前,人注定是孤独的。”

“我这几年……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考虑成亲生子。我知道未来的事不一定拿得准,但至少当下,我是没喜欢的人,也没心情考虑这些的。”

谢蘅是个聪明人,她话音刚落,慕朝游就清楚地看到谢蘅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心里微感歉疚,却不得不说。

谢蘅沉默了一下,面色犹白,神情却很郑重。

少年苦笑说:“蘅明白娘子的意思。”

“蘅留在娘子身边别无所求。只是娘子曾救过我的性命,我实在不忍见娘子身边无人照顾,自当竭尽所能以报救命之恩。”

“而芳之……”谢蘅说到这里,良心促使他顿了顿,但私心又促使他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芳之又是我之好友。”

“虽不知芳之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但身为好友我总要帮忙描补一二的。”

谢蘅把话说得这样圆满,慕朝游就是有心保持距离也有口难言。

人毕竟也没跟她表露出过什么好感。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里安慰自己。她脑子这个时候昏昏沉沉的,也实在没心情拉扯这些,意思到了就行了。

姑且如此吧。

嘴和腿都长在谢蘅自己身上,她还能缝住他的嘴打断他的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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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将对慕朝游的照拂描画成“报恩”,实在是极为漂亮巧妙的手段。

更遑论,他与王道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

待人接物虽然都温和,但王道容温冷非人,谢蘅则更柔润一些。

王道容骨子里道德未成形,漠视一切的非人感,常让人有一种与鬼同行的黏腻冰冷。

谢蘅无疑要舒服得多。

慕朝游病中的这一段时日,谢蘅就像水一样,柔和地守护在她身侧,帮进帮出。她不得不承认,谢蘅帮了她不少忙。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包里虽然还剩有那一板阿莫西林,但抗生素在这个时代太过宝贵,寻常的风寒感冒,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慕朝游不想动它,更愿意用身体抗一抗。

如此十天半个月之后,她的感冒还是没全好透。

而王道容——

大抵是那一次当真践踏了他的自尊,自那天之后,慕朝游便再也没见过他。

建康就那么大点的地方,乌衣巷正在秦淮河附近,刘俭平日里又爱呼朋唤友地喊人去秦淮列肆喝酒。几个人生活轨迹高度重合,冤家路窄也是避无可避的。

这天,慕朝游正要往魏家酒肆去,还没进得门,就看到一辆熟悉的兰草纹马车停靠在路边。

她心里微微一紧,强令自己不要在意,不去愤怒,不去伤心,就不会有触动。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她这才提步跨进了酒肆大门。

魏家酒肆还如以前一般,热热闹闹,红红火火,魏冲跟着魏巴忙进忙出,韩氏坐在柜台后面,算盘打得极快,酣畅,爽利。

她一踏进店里,韩氏就瞧见了她,慕朝游才喊了一声婶子,韩氏就笑眯眯地快步走来,拽了她往里去,“怎地现在才来?”

“你要的那几坛酒早给你留着呢。”

魏巴酿的巴乡酒滋味实美,慕朝游与他们一家彼此又都熟稔,她面馆里的酒水饮料便干脆从他家里拿货了。

魏冲本来在跑堂,抬头一见是她,双眼登时一亮,眉飞色舞地撂了帕子,“阿姊!你来了!”

慕朝游的目光有意掠过附近的酒客,举步就要跟魏家母子往厨房走。

孰料,正在这是,一根皙白柔软的手指半挑起垂落的卷帘。

卷帘后探出一张眉眼盈盈的笑脸来,“慕娘子?今日怎地来了酒肆!好巧!”

慕朝游心底叹了口气,自知是瞒混不过去了,认命地迎上来人的目光:“刘郎君,巧遇。”

那笑脸,除了日日走马章台,喝得酩酊大醉的刘俭还能有谁?

哪怕今日来魏家酒肆,他怀里还依偎着个极为妖冶的女伎。

但这都不是让慕朝游在意的。刘俭既然在此的话,那王道容也必定在此了。

“阿冲。”慕朝游回过脸,对身后的魏冲说,“你先去厨房。”

找个借口打发走魏冲之后,慕朝游这才望向前方。

杨柳风正软,碗中琥珀光。

酒盏倾倒,晶莹的酒液从案几上淌了下来。

风动帘影,一道比雪还白,比鹤还清的姿影一晃而过。

王道容正垂着眼,赤足踞坐在榻上,怀里抱美般地抱了把琴拨弄。

他乌发柔披,眉目如昼,神情极为疏冷淡漠,呈现出毫不关心的姿态来。

玉带半歪着,白衣如流水般迤逦而下,在他膝边趴着个长发的女伎仰着脸儿看他,脚边也跪着一个在笑。

暖风熏得人肉酥魂飞。

那女伎笑着伸手去摸他的琴。

王道容却说:“别动。”

他嗓音柔柔的:“你动一根琴弦,我便你斩你一根手指。”

女伎面色微微一变,心里暗骂了句面上没毛,下没卵子的臭小子,面上却挤出个笑来,柔柔地将脸靠上去,“郎君舍得妾吗?”

王道容鼻尖发出一声轻哼般的气音。

“舍得?”他偏头,没看近在咫尺的慕朝游,笑如孩童天真,“怎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