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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试第三场, 考题三道,论其义。

其中有一题为: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 如好好色, 此之谓自谦。”【1】

赵光宗在手札之中学过一句:“格物者知之始也;诚意者行之始也。”【2】

所言的是诚意二字,论述修身、正心的前提。

手札中论述完毕,又触类旁通,谓之思考所应《大学》之中的哪一句。

彼时赵光宗默想了一遍, 再前去寻答案,手札中所录整好就是今日考题中这一句。

见着熟悉的考题,脑子中又有论述的方向, 他写字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好在是先打一遍草稿再录在答纸上, 激荡的心情稍稍平稳了些, 否则字可白练了。

他早觉得祁北南给他的手札妙, 学得很认真, 确也没想到会这般妙。

难怪他与自己言说潜心读学手札, 自有好处, 这好实在太好了。

他现在觉得祁北南简直就是真人神仙变的,若是以前他对他的敬佩只有六分, 时下俨然就是十分了。

县试上考题简单,前头几场皆按部就班, 独是最后一场考了《孝经》上的内容,不少考生便因未曾读此书, 在头一场上栽了跟头。

偏生祁北南就送了他一本, 他翻读了两遍,谁成想县试上就遇见了。

彼时他也只当是运气不错, 如今再看来,哪里是他运气好,分明是祁北南料事如神。

他真的无复言说心头的感受。

赵光宗起了信心,笔下生风,余下的考题答得亦是通畅。

四月十日上,考毕的赵光宗自磷州城返还岭县。

他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与到县中接他的里正夫妻俩回村上,人还没至家,先奔了萧家。

再见着祁北南,他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跑上去紧握着人的双手,一双眼睛盛满了光彩。

祁北南正在院子里整拾柴火,一道身影跟兔子似的便蹿了进来,定睛一瞧,竟是月余不见的赵光宗。

瞧着奔波赴考,清减了一圈的人,精神却好。

他眉心舒展:“你这是考试考得痴傻了不成。”

赵光宗道:“已然快痴了!你老实与我说,你究竟是不是真人神仙变的!”

祁北南失笑:“那可说不准。”

“要是真人神仙,可就不会怕炮仗了。”

萧元宝抱了柴火到灶下,闻见声音跑出来,见着是去赴考月余不见的赵光宗,愉声喊道:“赵三哥哥。”

赵光宗见着萧元宝,笑着答应了一声,不解道:“甚么炮仗?”

萧元宝道:“村子里田伯伯家买了大黄牛扎鞭炮,哥哥不晓得从路边过,身上都起了冷汗呢。”

祁北南捏了萧元宝的的脸蛋儿一下:“你是一点脸面不给哥哥留是吧。”

他转看向赵光宗,道:“悄摸儿声儿乍的就起了鞭炮声,吓我一跳。快进屋吧,说说这回的考试。”

三人这般一道进了屋去,赵光宗将考试的事情兴奋的说与了祁北南听。

祁北南笑道:“虽是我父亲录题巧压了个准,可也是你读书刻苦的功劳。书札六七册,你若懒怠不曾细读,囫囵翻看了去,也不会记得这题目。”

他编写手札的时候便是想了这茬,若尽数把题摆在上头,岂非是舞弊,择上一二考题换题目辨析,作为延展放于其间。

要是赵光宗读书用功仔细,自能得其妙处,若不用功,也只当徒劳。

事实便是,赵光宗不负他的用心。

“此番,只静心待着出成绩便是,你来回奔忙赶考,人都瘦了。结果已然在那摆着,放宽心等是此结果,提心吊胆也还是此般,只管好生歇歇。”

赵光宗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言罢,他将从磷州带回来的礼品送与了祁北南。

“我还是头回去磷州府,考罢逛了一逛,府城上当真好是热闹。街市宽敞,店铺奇多,随意捡买了一二物品。”

他给祁北南捎了一支羊毫笔,一块檀木镇尺。

本想再买一方松烟墨送于祁北南,以谢这些年月上他对自己的帮助,只一问价格,小小一方松烟竟要三贯钱。

前去磷州他爹娘,乃至外祖都给了不少盘缠,可三贯钱的墨还是囊中羞涩了些。

于是只带了笔和镇尺,外在又给萧元宝带了一只花口杯。

“磷州糕点吃□□致价贱,我想着宝哥儿定然喜欢,说与他带些回来。只是天气暖和起来了,那头回来得几日功夫,只怕在路上颠簸散了不说,又还坏了味道。”

赵光宗道:“我瞧磷州民窑出的盏子也甚是精美,釉润色匀,便给宝哥儿捎了一只自觉着不错的,瞧瞧可还喜欢。”

萧元宝小心启开四方的木盒子,只见里头躺着只天青色的盏子。

盏口是花瓣弧形的,握在手间冰凉又细腻。

哪里似家中的土陶碗盏,粗糙不说,毫无样式可言,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谢谢赵三哥哥!”

萧元宝轻轻摸了摸盏身,圆溜溜的眼睛发亮:“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盏子。”

农户人家多用的都是陶碗陶碟,他都没如何见过此外的好叠盏,怎能不稀罕。

虽常受赵光宗捎带些东西来,他考试还从州府大老远的为他们带东西来,祁北南心中还是怪慰贴:

“难为你前去赴考,已是受累,还挂记着与我们带礼物。”

赵光宗道:“一些小玩意儿,你们不嫌便好。”

短别重逢,几人都怪是欢喜。

过了得有半月的模样,四月末,县里童考才放榜。

当日一早上,学政府外便聚满了人等榜。

小地方上,童考最是热闹。

因着参与童考之人最为多,越是往上的考试,人数越少,自然来等榜单的人便不那般多了。

“哥哥,出榜了吗?”

萧元宝紧紧牵着祁北南的手,怕教人冲散了去。

他没见过放榜,便央了祁北南带他来县城与赵光宗一同等榜。

萧元宝个儿矮,使出浑身最大的劲儿把脚垫得高高的,站在人群之中却也只瞧得见宽厚的肩膀和后脑勺。

啥也瞧不见,光是来凑个热闹了。

人挤人的,怪是热,不知甚么人还不爱洁净,空气中一股汗臭味道。

萧元宝想退出去,可又还没瞧见榜,不想半途而废了去。

“还没出榜呢。”

祁北南低头,见萧元宝苦着一张小脸儿,都憋上气了,连忙矮身将他抱了起来。

萧元宝这朝才大大的呼喘了两口气,空气新鲜多了。

祁北南道:“再等一会儿,到了时辰就有官差拿着红榜出来了。”

萧元宝嗯了一声。

身侧的赵光宗也时不时的垫垫脚,他心头捏着把汗。

虽心中觉得此次考得尚且不错,可那也不过自我感受,究竟如何,还得看榜。

心中毛焦火辣着,周遭的嘈杂声音也都给摒弃了去。

“这不是赵三郎么,也来凑热闹瞧榜。”

耳边上忽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赵光宗诧异偏头,瞥见张面孔心口潜意识的一缩:“陈、陈夫子……”

萧元宝听见动静也瞧了去。

见着人眉头立马蹙了起来,偏过脑袋在祁北南耳边小声道:“是那个坏伯伯!”

祁北南挑起眸子,只见那许久不见的老朽头也来瞧榜了。

着身蓝衫,负起一双手,不甚和善的觑了赵光宗一眼。

他嘲讽道:“我只当你这般丝毫不懂得尊师之人,早已回乡继承外祖和爹娘老子的业,学起杀猪种菜来了。浑然忘却了读的书写的字,倒不想竟是还记得童考放榜之日啊。”

赵光宗暗暗深吸了口气,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往事已逝。

眼下已不再陈夫子手底下读书,再不必在他跟前畏畏缩缩。

他正了正身子,朗声道:“学生不才,过了县试,幸得府试,此番前来观榜。”

祁北南见赵光宗如此,心下松了口气,他就是怕赵光宗还蜷缩在陈夫子的打压之中还抽不出身来,见他已然敢张口辩驳,不免欣慰,便未开口护他。

陈夫子微侧头,老眼中狐疑:“你过了县试?”

赵光宗道:“科考这般事务,怎能说笑做假。”

陈夫子脸上的肉抽了抽,有些不信:“你这般天资,能过县试,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赵光宗道:“祖坟冒青烟也是冒在错道上及时调头了,否则不知还要耽误到何时。”

陈夫子知他意有所指,冷扫了过去。

“你且勿骄傲,府试方才见真章,便凭你那点文采……”

他话未说完,只轻蔑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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