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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分钟前还被解压玩具碎屑覆盖的手掌捧起苹果,旋即又是“噗呲”一声,汁水在指间横流。

秦绝:“……”

她面无表情地把横尸当场的苹果碎块丢进垃圾袋,再次从扈长铗手里接过一片湿巾。

清洁机器人发出柔和的“嗡嗡”响声,车里密闭,它出不去,于是用粗浅的智能做出判断,用声音提醒主人手动更换垃圾收纳盒。

扈长铗看了看秦绝,又望了望窗外,确定无事后拉开了车门,把清洁机器人带下车。

等在不远处的执行导演连忙凑上去说明来意。

扈长铗一怔:“好的,您稍等,我去转达。”

执行导演应声,又坐回小板凳等待答复,做合格的传声筒。

不多时,孔钧的提议经由扈长铗之口传进秦绝的耳朵,她还被药物影响着,反应有点慢半拍,半晌才重复道:

“我给她……卸妆?”

“是。”扈长铗解释道,“孔导认为,亲手抹掉唐糯脸上的特效妆或许可以让您更真切地感受到刚才的一切只是演戏,有助于抽离角色。”

体贴地留出一些时间方便秦绝理解,扈长铗随后道:“秦队,您的意思是?”

秦绝没说话,目光落在刚才摆放垃圾袋的位置,然后移动到自己的手掌,手指缓慢蜷起,摊开。

无辜苹果的残骸已经被扈长铗处理掉了。

“……回化妆室。”秦绝声音低沉,“让她也去。”

“收到。”

扈长铗利落应答,下车回复执行导演,顺便把自动返程的清洁机器人带回车内,自己进了驾驶席。

车门关闭,保姆车缓缓启动,秦绝靠在椅背,恹恹地闭了会儿眼睛,之后才向后扭了扭头,看向施梦。

“吓到你了吧。”她说。

“呃、没有!……好吧,是有点儿……”

施梦弱弱地回答。

秦绝转头过来的那瞬间,她的确一颗小心脏差点蹦到嗓子眼,但在看清那张脸上明显的疲累过后,她提起的心很快从惊吓转为担忧。

秦绝疲倦地笑了笑:“抱歉。”

隔了一会儿,在施梦的连连摆手里又道:“回头你得多签一份保密协议,没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施梦忙道。

亲眼看见自家老板徒手碎大石,再傻的脑子也转过弯来了:秦绝,她正主,确实如家内外猜测的那样,在身体素质和人生经历等方面上绝非常人。

“其他的我就不告诉你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秦绝的语言组织能力逐渐恢复正常,“但是放心,我可以保证你和你的家人非常安全。”

“……好、好的。”施梦用力搓了搓脸,“呃狼总你别多想,我不是怕你,我就是,那什么,第一次在现实里听到这种台词,心情比较那个,奇妙,嗯嗯嗯……”

秦绝被这份反应逗笑,这次笑出了一点声音。

“谢谢你。”她轻声说。

眼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归回往日温和模样,萦绕在施梦心头的恐惧感彻底散去,现在再看秦绝,她反倒生出一种淡淡的安心——这个人可是最难受烦躁的时候都能克制住自己不对旁人发火动手,而是默默拿玩具撒气,这样强大的自控力,只会令人既敬佩又心疼,怎么会害怕呢。

唉,做演员真不容易,特种兵转行做演员更是不容易中的不容易……施梦暗自感叹。

“秦队,快到了。”扈长铗稳稳开着保姆车,“要处理一下戏服吗?”

嗯?嘶!原来如此,扈姐一直称呼小狼为秦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啊啊啊别想了先干活!

“我来我来。”扈长铗的后半句话让施梦倏地回过神,她急急忙忙地从后座钻出来,履行服装助理的职责。

秦绝先前状态不佳,进保姆车进得急,并没有余裕换下“惊宸”的衣服,方才她折腾那些解压玩具的时候,炸开的粉末也有一些沾到了戏服上,在以黑紫色为主色调的面料里颇为显眼。

好在这点碎屑并不掉色,黏着性也不是很强,拍打不掉的部分用湿布擦拭即可解决,施梦很快完成任务。

不过……“狼总,你回去还是得快点脱掉戏服,肩膀和后背这里有点出汗了,当心着凉。”

“好。”秦绝点点头。

她的问题是其次,戏服确实得赶紧交去清洗,不然影响接下来的拍摄。

几分钟后,保姆车停在化妆间附近。

“对了明子,把民宿里的烤箱……算了,就近搞一个,买也行租也行,还有原材料,材料列表直接搜枫糖蛋糕。”秦绝在下车之前吩咐道。

“好嘞哥,交给我吧!”

类似的事张明之前做过不少次,一听就知道秦绝又要投喂唐糯,顿时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嗯,干脆齐全点,弄个小厨房出来。”被PTSD折腾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秦绝现在只惦记着兔兔,去他的低调,“餐具,模具,小装饰什么的,你看着办。”

“OK!”张明竖起大拇指。

他转头坐进驾驶席,把保姆车开走,扈长铗和施梦跟着秦绝走进化妆室。

《心影链接》总组准备的地方宽敞豪华,外面是化妆区,里头是更衣沐浴休息三合一的布置,秦绝此前并没用过这里的浴室,今天情况特殊,倒也见识了一回。

脱下戏服,把作战服调成轻薄模式,一后背已经阴干不少的冷汗顿时暴露在外,远不是施梦不久前摸到的一点点湿润。

秦绝吐出一口气,草草冲了个战斗澡,她的作战服能够控温烘干,但之前应激发作得太明显,呼吸急促和汗流浃背都是能被联想到的普遍生理反应,如今走个流程做做样子也好。

擦干身体,换回常服从浴室出来,刚刚给秦绝卸妆的剧组化妆师也帮忙吹干了她的头发,等身镜里一晃又是一个正正常常刚下班的演员。

中途离开的扈长铗敲门而进:“秦队,那边有摄像机。”

见秦绝露出疑惑神情,她补充道,“他们的想法是顺便拍个花絮。”

“……”行吧,这么想倒也正常。

毕竟末世里那点事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在旁人看来,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演员入戏太深,在剧组里闹出了点乱子而已。

再者,有摄像机在,拍出的花絮可以加深这个误会,哪怕她应激的事不慎泄露,对外也能统一版本,同时方便她跟得知消息的卿卿们解释,免得他们担心。

秦绝虽然听扈长铗说了她已交代过孔钧封锁消息,但剧组人多嘴杂,总会传出风声,比起卿卿们被风言风语吓得惊慌失色,还不如自己先找点合理的说辞。

不错,到时就说孔钧的建议很有用,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吞进体内的药物影响渐弱,秦绝思绪快速转过一圈,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走吧。”

……

秦绝站在另一间化妆室的门前。

唐糯的经纪人准备得相当充分,光是门外就有赵雯雯举着云台在拍,秦绝倒是不在意,自顾自闭眼深呼吸了一下,随后才伸手将门推开。

那张黏着血迹的脸一瞬进入视野,她眉眼再次狠狠颤动了一下。

“你来啦!”唐糯快快乐乐地晃荡着腿,举起双手欢呼。

不是无神的眼睛,而是饱含欢欣和期待的眼睛。

不是破碎的残骸,而是鲜活会动,能说话能笑的生命。

秦绝扯起嘴角,轻轻舒了口气,也勾起一个很浅的笑容。

“嗯,来了,但是烤箱还在路上。”

她走过去,坐到唐糯旁边,伸手刮了一下她鼻梁上的道具血。

沾在指尖的痕迹色泽几可乱真,却散发着工业的甜香,与曾几何时灌进鼻腔的生锈金属味截然不同。

秦绝捻了捻这点假玩意儿,含笑看向唐糯。

“脸上抹的什么呀,小花猫。”她轻柔地笑着,眼里沁着非比寻常的珍视和爱怜,是种失而复得的柔情。

“唔!”唐糯手动把凌乱的血迹涂得更花,然后弯起两只血迹斑斑的手爪子,“喵嗷——呜!”

秦绝收回弹她脑瓜崩的手指,拿起桌面上的卸妆油和卸妆棉。

那位陌生的特效化妆师也在房间里,正站在负责拍摄第二机位的经纪人侧后方,处于镜头死角。

见秦绝拧开卸妆油嗅了嗅味道,她出声提醒:“已经调好了,直接用就可以。”

秦绝看过去,对她点点头,意识到为了方便拍花絮,他们已然提前做好了准备。

不过即便没有这些贴心之举,秦绝也在《熔炉》时期和邬盎取过经,知道特效妆该怎么做才能卸得干干净净。

适量的卸妆油缓缓流出,均匀分布在卸妆棉上。

“疼就说话。”秦绝低声道,眼前闪过那颗苹果。

唐糯乖乖点头,大眼睛眨巴眨巴。

卸妆的过程稍显漫长。

孔钧突如其来的提议确有用处,秦绝眼睁睁看着唐糯脸上的血痕一点点消除,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和安心。

“还是白白净净的好看。”

她笑了一下,没给唐糯擦掌心的那只手捏了捏兔团子软嘟嘟的脸颊。

“也是会晒黑哒!”兔兔鼓起腮帮变成河豚,“和阿姨一家去海边度假的时候就会变得黑黑的!”

秦绝笑着点头,垂眸仔仔细细地把她手掌和手指的血迹都擦拭干净,完成后来回检查了几次,目光又回到她干净如初的脸上,发出一声很浅的喟叹。

抬手,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又按在后脑勺,让唐糯凑近,让自己的下颔贴上她的额头。

“没有血就行,不要流血。”秦绝轻缓地说,“要好好儿的。”

兔子“唔”了一声,仰起脸。

“如果我答应你了,作为交换,你会给我做更多更多的蛋糕吃吗?”

率真澄净的眼神一如昨日,有兔兔在的地方,整个世界都是简单而幸福的童话。

“会啊。”

秦绝轻轻抱住她,又说了一遍,“会啊,我保证。”

“好,我相信你。”怀里的白兔团子开开心心地说。

因为队长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办到,所以她一直一直相信她。

以前就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诶?以前?

唐糯在秦绝肩上眨巴了两下眼睛。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想不起来了。

兔脑袋拼命拼命地回忆,最后也只记起一点模模糊糊的画面。

与其说是画面,倒不如说是“感觉”。

感觉很久很久之前,自己飘在黑漆漆的通道里,有时候站着,有时候抱着膝盖坐着,有时候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打滚,总之等啊等,等着队长回来,端出香喷喷的蛋糕。

黑咕隆咚的世界里没有钟表,于是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

只记得好像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队长都没有出现。

但是不要紧,她会等下去的,因为队长从来不会食言。

她们之间的每一个拉钩和承诺,队长都会实现。

顶多只是早或晚的问题。

晚一点也没关系,兔兔很乖,很有耐心,兔兔会等。

傻乎乎的兔子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已经被邪恶的大反派吃进了肚子,要在冰冷的储存空间里度过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岁月。

兔子只知道,有一天,金灿灿的光亮洒下来,接着新鲜的空气涌进她的肺部,她又变得小小的,眼前是大人们紧张的脸,还有很多看起来很厉害的叔叔阿姨跑来跑去,说着自己能听懂但需要反应一会儿的语言。

然后兔子再一次长大了,蹦蹦跳跳的,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精力和力气。

再后来,有似乎认识,也非常亲切的很帅的哥哥来找兔子,兔子很开心。

兔子就这样开心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偶尔会在吃东西的时候朦朦胧胧地想,好像还有一个蛋糕,和谁约好了的,她现在还没吃到呢。

但是没关系,她知道那个人说话算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直到兔子接到了一份新的工作,直到她和不熟的大人们一起吃饭,饭后被一个见到第一眼就很喜欢的人送了几个装在纸杯里的小蛋糕。

蛋糕吃进嘴里的那瞬间,兔子眼睛立刻亮起来了。

有“什么”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得意洋洋地翘起尾巴。

它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一定会带着蛋糕回来的!只是早或晚的问题!所以你看——

——这不是等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