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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停下,宫人们自然也要停,只听公主道:“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先公荒淫无度,强纳儿媳为妃,建造灼华宫劳民伤财;先帝三月不朝,沉迷口腹之欲与奇淫巧技,皆不见老大人直言纳谏,今上励精图治,知人善任,礼贤下士,老大人的风骨便跟着回来了,果真是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

要说不着调,陶氏江山两百年发神经的皇帝多了去了,纳兰珊身为三朝老臣,前面两任皇帝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纳兰珊只敢朝今上亮风骨,是因为他真的高风亮节?

那是因为前面两任皇帝,发起疯来是真不讲理,真能砍了他全家。

一天之内,接连被七岁小儿连着两次骂为小人,纳兰珊再也忍不住,嗝的一声晕死过去。

陈姑姑立刻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搀老大人去休息?”

宫人们眼疾手快,迅速清理了现场,随后陈姑姑想对了了说点什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只引着她入昌平宫见圣上去了。

哪怕老头子倚老卖老跪在外面装腔作势,帝王也没有被影响,她身着常服,戴着一枚青玉发冠,左手拇指戴了枚造型别致的玉扳指,正提笔写着字。

了了走到她身边,没下跪也没打招呼,瞧了眼。

帝王问她:“我将这幅字赐予纳兰珊,你看如何?”

了了点头:“很适合。”

于是帝王笑了笑,命人将这幅字送去,可怜纳兰老大人刚被扎了针睁开眼,瞧见帝王赐的字,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帝王书法精妙绝伦,笔锋凌厉霸气,为表皇恩,她逢年过节偶尔会给几位股肱之臣赐福字,按说这是天大的荣耀,只是纳兰珊一生最好美名,如今年老却落得个“诡”字的评价。

诡,意为虚伪、狡诈。

帝王这是在讽刺他表里不一呢。

其实这些身居高位的老大人,若一生清贫,兴许当真能得几分骨气,但纳兰珊三朝老臣,儿孙满堂,旁支更是枝繁叶茂,其下藏污纳垢,藐视律法者数不胜数,连他老人家自个儿,前不久才刚收用了位二八年华的小美人,只是他好面子,不愿叫人知晓,连个名分都不给,让人在书房做个侍茶婢。

帝王说起这些时,毫不顾忌公主年仅七岁,别说情爱,连女男之间的事都理解不了。

但她还是自顾自说了,了了也听了。

对于不得不选纳兰珊去上书房教导公主,帝王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她可不是那种虚心受谏的英明君主,实际上她锱铢必较,极为记仇,纳兰珊屡次倚老卖老,帝王早在心中狠狠记了一笔,只等时机成熟将他拉下马,连带朝中那些对纳兰氏趋之若鹜的蝇虫,她都要大肆清洗。

“怕了?”

了了摇头。

帝王第一次正眼去看这个孩子,在这之前,她一直是失望的,因为她真的对公主寄予厚望。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公主似乎当真开了窍。

纳兰珊年轻时也是心怀天下满腔抱负,可随着年纪增长,需要他来庇护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子孙,他的门生……正因这桃李满天下的美名,他愈发宽厚公正,但也因此越来越欲壑难填。

权力会腐蚀人心,没有人可以一成不变,帝王亦然。

她定定地盯着了了看了会儿,那眼神实在狠厉深沉,叫人不寒而栗,连跟随她多年的陈姑姑瞧见都胆战心惊,这是世间最为尊贵,也最为强大之人,她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而她想要将这样的荣耀维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帝王忽地对了了道:“你皇姐这些日子说是身子不适,我政务繁忙,你便代我出宫去探望探望吧。”

了了有点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下头。

她走后,帝王才低低地笑了两声,陈姑姑见她心情愉悦,便跟着欢喜,“公主当真是长大了。”

帝王道:“还是要再看看。”

说着对陈姑姑道:“去让傅爻跟她走一趟,免得有些人把手伸太长。”

陈姑姑领命而去。

虽说天色已晚,但并未到宵禁时间,了了只想速战速决,她明日可没工夫去看望别人。

跟她一起出宫的是万姑姑还有两个大宫女,都是从她幼时便被帝王派来的,从前与公主最亲密的刘姑姑则留在宫中。

了了走时,刘姑姑极力掩饰着失落,但在她学不会好好说话之前,了了不打算让她靠自己太近,长时间听一些无意义的废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公主比小公主年长许多,小公主出生之前,她便有了自己的公主府,驸马也是先帝在时选的,据说两人感情不错。

在小公主的记忆里,皇姐是个温柔善良,极好说话的人,她几乎没有脾气,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先帝曾大赞她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对她宠爱非常。

不过大公主虽成婚多年,却始终没有孩子,她自己因此不大爱出门,行事也极为低调。

小公主对皇姐的印象很好,不过了了觉得她印象好的人似乎并不代表就是个正常人,只能说身为唯一一个生活在帝王身边的孩子,小公主几乎没见过坏人,即便是心怀不轨之人,在她面前也伪装得很好。

这并非是因为小公主讨人喜欢,而是她有个足够厉害的母亲。

大公主果真是病了,了了一进公主府的主院,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随她同行的大宫女在万姑姑示意下悄悄离开,侍女先是见礼,而后引了了入了内室,进屋后,药味更浓,大公主坐在床上,背后是个靠枕,见到了了,苍白的脸上先是露出笑容:“巍鈭,你来啦?我这屋子里药味重,你可别嫌弃。”

了了问:“是哪里不适,为何不请御医?”

大公主摇头:“只是寻常小病,不算什么,我喝两副药就好了。”

侍女们都低着头不敢开口,大公主咳嗽了两声,她看起来气色极为不好,整个人瘦得像张纸,风一吹就能刮走,脆弱极了。

了了又问:“驸马呢?”

大公主生病卧床,驸马竟不在旁边侍奉?

“怎么说话呢,叫姐夫。”大公主不赞同地看了眼妹妹,“你姐夫有事情要做,他平时都是守着我的。”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驸马在朝中只挂闲差,一般不会被重用,日子清闲得很,能有什么事?

了了没怎么注意这个驸马,所以也不了解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过男人嘛,在她看来可以跟虫子划分成一类,都不重要。

“好了好了,今儿是怎么回事,圣上竟愿意放你出来玩啦?”

大公主将话题又转回妹妹身上,看得出来她不是很想谈自己的病情,“听说你前几日又被罚了?”

了了却不是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她眯了眯眼睛:“你到底生的什么病?”

大公主一时回答不上来,表情变了变。

了了在先帝起居注中看到过很多次大公主,先帝无疑十分疼爱这个女儿,父女之间感情也极为深厚,但帝王与大公主就没什么记载了。

此时先前被万姑姑差出去的大宫女回了来,附耳说了两句话。

万姑姑神色变了变,她先是看了眼床上脸色苍白的大公主,最终弯腰小声告知于了了。

怪不得一进院子闻到的药味那么重,大公主看起来也完全不是生了小病的模样,她没有生病,她是中了毒!

解毒所用的一味药材气味极重,熬的时间越久越苦越难闻,被万姑姑差遣的这位大宫女对儿科与妇科皆有涉猎,帝王将她放在公主身边,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全。

她只是去了下熬药的小厨房,捡了药渣瞧上一瞧,再诈一诈公主府上的侍女,很轻松便得出了答案。

大公主见万姑姑同了了说话,两人面上却都没什么表情,万姑姑素来如此并不奇怪,可她这个小妹妹,向来天真烂漫没什么心眼儿,又与她这个姐姐感情很好,怎地也看不出情绪来?

她怕漏了馅儿,给驸马招来麻烦,便下起了逐客令:“好了好了,你也看到我了,免得将病气过给你,还是快些回宫去吧,待见了圣上,记得帮我向圣上告罪,等我康复,自会入宫求见。”

说着又咳嗽两声,做出一副疲惫之态,眼皮往下耷拉,瞧着是犯困。

小公主急急忙忙催促了了:“皇姐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要再打扰她休息了,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快让她好好养病吧!”

要不是她触碰不到大公主,这会儿早已扑了上去对着姐姐嘘寒问暖了。

刘姑姑对她虽好,但到底主仆有别,大公主却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姐姐,而且大公主的容貌与帝王有六七分相似,小公主对她印象极好,姐妹俩的感情一向深厚,她在宫中也时常念着姐姐。

了了却不好糊弄,她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侍女,侍女们个个低着头,没人敢吭声,没人敢抬头,想必在这之前大公主便已经下了令,不许她们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