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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老头抢在大队长前开口:“家里啥时短过你吃喝了?你——”

刘芬芳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毫不客气地说道:“二叔,瞎话你就甭说了,你这谁家啥样, 大家伙儿心里知道, 平时没人说你还真当人不晓得啊, 十里八乡没你们家这样对儿媳的,是不是真要闹到公社才消停?”

说着推了把大队长:“说话呀你。”

大队长烦躁地撸了把头, 他不愿意掺和这事,又不能真不管,干脆把脸一拉, 对耿老头说:“行了, 这都新社会了,你又不是土豪,好歹给人口饭吃吧!再让我知道, 我就直接报公社,你们一家都去改造得了!”

距离前进大队二十里地左右有个采石场,一般犯错的人都送那去改造了, 听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就耿老头这样, 去了不得脱层皮?他日子过得可好呢,有吃有喝还有钱花,平时连下地都不去的, 整个家都伺候着他捧着他, 跟旧社会的地主也就差在他没地。

被大队长吓唬住的耿老头点头哈腰的表示以后再不饿着儿媳妇跟孙女了, 嘴上还给自己辩解:“……咱家也没亏待她们娘俩啊, 是她俩福气薄,吃不了好的, 没那个命……”

没看最出息的振业都叫这儿媳妇给克死了吗?

当然关于福薄克夫之类的话,耿老头也就只敢在家里说说,心里嘀咕两句,不然又要被送去改造了。要他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自有他的道理,不信的人以后惨了,大队长敢把王白菜带回家去不,克不死他!

大队长开始赶人,村民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刘芬芳走之前还特意跟王白菜说:“要是还吃不上饭,你就来找我,我家别的没有,管你顿饱饭还是够的。”

说话间还特意看了耿老头一眼,这话是针对谁的显而易见。

耿老头能说什么,他最是欺软怕硬,只敢赔笑。

可人一走,他的架势就起来了,装腔拿调的数落王白菜:“振业家的啊,不是我说你,咋个说,这都是咱们家里头的私事,这么些年了,你就给振业添了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振业说过你没?现在他人都没了,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没解放之前,耿老头在地主家当过放牛娃,大字虽不识几个,但地主爱看戏,他跟着学了些个词,说话就显得有几分狗屁不通的文绉绉。后来打地主分田产时耿老头冲在第一线,把地主从床上拽下来踩踏人家的脸时,耿老头自己也仿佛生出了许多优越感。

后来他成功靠着打地主时偷偷藏下的几枚大头钱盖房成家,反倒摆出了地主的款,吃喝拉撒都要伺候,油瓶倒了都不带扶,他家这几个男儿有样学样,给媳妇管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看到谁谁家女人泼辣,耿老头还要在家里骂上两句没规矩,甚至于他觉着解放了也没啥好的,这要在过去,他手头有钱,不得再抬个小的进门啊!

那群见了他不是翻白眼就是绕着走的女知青,个个不识好歹,这要是放在还有地主的时候,她们哪里还敢这么得意!

耿老头深深觉着女知青们没有眼光,她们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当初他藏下的,可不止是几枚大头钱,活该她们天天上工,吃糠咽菜。

“饿。”

这是了了开口说的第一个字。

王白菜低头看了她一眼,真是好小好小的一团,脆弱稚嫩地像寒风中发抖的萌芽。

“老婆子,老婆子!”

耿老头像只战败的公鸡,抻着脖子往屋里喊:“给这讨债鬼弄点吃的!”

吴老太便从堂屋走出来了,细看会发现她还裹着小脚,所以走路不快,上身穿着灰蓝色落补丁的布褂子罩袄,下面是黑布裤子跟黑布鞋,从头到尾低着头,耿老头吩咐她干啥就干啥。

不只是吴老太,老耿家另外仨儿媳,包括之前的王白菜全是这样,她们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男人怎么说就怎么干,地是要下的,工分是要拿的,家里活是不能放的,男娃更是要生的。

耿老头没有地主土豪的命,却得了地主土豪的病。可能是他少男时期见多了旁人的纸醉金迷,内心深处一直有着渴望,所以在家庭这个小社会里,他尽情使用着权力,男儿们越听话,老婆子跟儿媳妇们越老实,他就越满足。

吴老太正进了灶屋,很快端了一碗杂粮饭出来。

耿老头脸都黑了:“谁让你弄这个了!”

杂粮饭,那是只有耿老头三个男儿跟孙男才配吃的,老耿家女人干再多活也只能吃野菜水饭。

野菜水饭前进大队很多穷人家都吃,摘了野菜洗干净剁碎,配一点点粗粮加水熬,但这可不能跟几十年后的野菜饭比,野菜鲜嫩的时节非常短暂,不放调料只跟水和粗粮熬味道可不算上好,如果野菜老了,那真是难吃得让人想吐。

尤其是小孩子,嗓子眼嫩,咽不下去,能把喉咙剌出血。

至于耿老头,他吃的是全家独一份的细粮,不是白面条就是白米饭,就这他还讲究呢,老耿家女人吃饭得在院子里或者是灶屋,桌上只有男人,但哪一房的男娃要是敢盯着耿老头的细粮咽口水,耿老头当场就能把碗朝孩子头顶砸。

一家之主的地位是绝对不能被挑衅的。

在这种情况下,老耿家人出去都像模像样,回了家,那真是跟回到旧社会差不多。

吴老太的手一顿,就要转身,王白菜却突然说道:“人应该还没走远。”

耿老头哪能不知道她是个啥意思,当下驴脸一拉:“行了,就这碗给她吧!”

说完嘴里骂道:“吃吃吃,不是你的福气你也吃,不怕雷劈了你!”

吴老太把碗递过来,王白菜左右看了圈,没找着板凳,干脆席地而坐,并将了了拉到怀里,让了了坐在她腿上。

了了是想挣扎的,但力气微弱,显然她也一样饥饿。

筷子往饭里一插,王白菜就意识到这碗不起眼的杂粮饭下面,居然有一颗水煮蛋,这肯定不是耿老头给的。

当她看向吴老太时,吴老太已经低着头往堂屋走了。

水煮蛋被王白菜喂给了腿上的了了,不过了了不喜欢欠人情,虽然王白菜没说,但她绝对不是普通人,对视的那个瞬间,对方恐怕也意识到她的异样了,没必要关照她。

了了没有拒绝分享,毕竟她也在王白菜导演的这场大戏里做了贡献,没她说的那声饿,以耿老头的德性,绝对不可能立马给饭。

王白菜也没有把一颗蛋全给了了,而是两人平分,吃的时候耿老头心里有气没往这看。

杂粮饭称不上好吃,但胜在全是干的,能填饱肚皮,而且吴老太拿的还是吃面用的海碗,分量很足。

了了吃得比较少,身体数据摆在这儿,王白菜就不一样了,她一口一口将一大碗杂粮饭吃得干干净净。

她吃过无数珍馐美味,但仍旧珍惜这一碗味道普通的杂粮饭。

人吃饱了才有劲,其实王白菜能感觉到胃部的饱胀感,但潜意识中却还无比渴望食物,这说明真正的王白菜无时无刻不处于烧心的饥饿之中,以至于这种情绪,哪怕人已经死去,也还留在了身体里。

了了也察觉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了,更像是她的意识进入到了一具死亡的尸体之中。

吃完饭的王白菜做了一件让了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她把她抱起来——了了对此难以忍受,可她还没开始挣扎,就被王白菜放到了她们醒来之前躺的那间破茅草屋。

老耿家可不算穷,要不是怕财帛外露,耿老头当初都想盖砖房呢,但就是这泥瓦房,也比村里大多数人家宽敞气派了。

王白菜把了了放进茅草屋后,用手试了试摇摇欲坠的门板,不算结实,不过稍微挡一下问题不大。

“待在里面,保护好自己。”

了了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清楚王白菜的脸。

她个子并不高,常年营养不良以及繁重的农活,让她年纪轻轻甚至有些驼背,此时她背着光,脊梁却是笔直的。

门板是破的,哪怕被挡着,了了也能通过缝隙观察外面的环境。

关门之前,王白菜从茅草屋里挑了一把小锄头。

现在下地干活,农具都得去大队领,不过一些条件比较好的人家,自家也会有个一两把。这小锄头是老耿家拿来刨院里屋后菜地的,轻便好使。

耿老头平白给克夫又福薄的娘俩吃了碗杂粮饭,给他心痛得不行,见王白菜拎着小锄头出来,还以为她是吃饱了要干活,心头那股气刚缓了不到三秒钟,猛地肚子一疼,整个人从长凳上翻了下去,正好驴脸抢地,松动的老黄牙都摔掉一颗。

王白菜可不是会忍气吞声,虚以委蛇的人,她在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后,迅速判断出了当前所能做到的一切。

老耿家都是普通人,武力值不高,而这具身体虽然很虚弱,可只要吃点东西,恢复一些体力,揍这家人一顿那是绰绰有余的。

本来王白菜是想进灶屋找根木棍,没想到这小锄头挺衬手。

耿老头除了当放牛娃那几年,哪里受过这种罪,谁让他是贫民呢,连大队牛棚里被下放的那些人,据说以前都是啥啥专家学者的,都得看他脸色!

王白菜之所以这么被他磋磨,除了没生男娃外,最大的原因是她意识到了耿老头的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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