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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益发灼热起来,蝉声织成的网罩在半空中,使人耳鸣。开席的时候众人汇集起来,一则六折屏风将男女各分左右,安席片刻后南台适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独西屏留意到。

待散席归家后,她追着他们回到房里,因问南台,“三叔午晌是到哪里去了?”

南台接过四巧案盘里的茶,忙呷了一口,在桌旁坐下来,“不出二爷所料,午晌我到乔家去问,据当日门上的小厮说,那日在门前看见许玲珑和许扶云姊妹二人吵架时,是有个人骑着马从巷子里走过,行得很慢,好像是有意在听她们吵什么。”

“那小厮认不认得那人?”

“不认得。不过他说,是位年轻公子,锦衣华服,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时修嗤笑道:“废话,平头百姓谁家骑得起马?”

西屏茅塞顿开,“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在乔家门前遇见的许玲珑?”

时修摇头道:“我其实也并不知道,只是猜测。我想那凶手并不是蓄谋杀人,而是在路上碰巧撞见了许玲珑,临时起的杀心。”

她眼睛向下一转,默了须臾,“你又是从哪里看出他是临时起意?”

时修便将鲁府厨房那个杂间说给她听,“那屋子到处是灰,倘或是我要蓄谋杀人,绝不会选在那间屋子里动手,人一旦挣扎,到处都会留下痕迹。我想这个人一定是在鲁府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二是从那扇角门进去,再往里头走,不免要碰见下人,于是就近在那间屋子杀了人,把尸体藏在那些竖堆的门板后头,等到凌晨再从那道角门出去移尸,完事后,再叫人去打扫了那间屋子。”

南台茶盅噙在嘴边,正要呷,灵光乍现,又插话,“那屋子是鲁家大奶奶命人打扫的——那杀人的,会不会就是鲁公子?乔家小厮说骑马经过的人像是个官宦公子,也许霓琴知道是她丈夫杀了人,为帮丈夫隐瞒,所以才叫人去打扫那屋子?”

照此说法,鲁有学起初就认得许玲珑,认尸的时候他是装不认得。时修拧着眉自忖半晌,又问南台:“乔家那小厮可说清楚骑马之人的相貌?”

南台抿嘴摇头,“他只说胖不胖瘦不瘦的——鲁公子正是这身段。”

“穿的什么衣裳他可还记得?”

“说是穿着件靛青的外氅,里头穿的什么他没留意。这样的衣裳也是遍地。”

靛青色的外氅,配蓝色的汗巾子,这颜色倒是搭配得十分相得益彰,这个人穿戴想必很有些讲究。西屏沉默着,脑中忽然蹦出一个人影。

又听南台道:“我看鲁公子的衣着穿戴就不俗。”

时修道:“这说明不了什么。”

两个人在那里逐一分析鲁有学是凶手的可能性,难得西屏没插一句嘴,始终在榻上沉默着。

隔了半日,时修见她有些出神,走来跟前扣了两下炕桌,“怪了,您怎么不说话?”

西屏恍然抬头,目光在他脸上汇集起来,又笑开了,“我在听你们说呢。”

“依您之见呢?”

“要我说——因鲁有学是个惯来眠花卧柳之人,许玲珑虽不认得他,大约也听过他的名字,所以那日,他们在路上偶遇,他若是邀许玲珑上家坐坐,许玲珑未必不肯。”

时修站在炕桌前,虚着眼凝望窗外刺眼的太阳光,“你这说法也说得过去,只是鲁有学杀人的因由是什么?”

南台在桌上搭口,“会不会是他邀这许玲珑进了角门,欲行不轨,许玲珑不答应,他一怒之下就杀了她?”

时修笑了笑,掉转身来,“我和鲁有学相识多年,我知道他,他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出手阔绰,只要是他看中的姑娘,还没有不肯相就的。就算真有不肯的,他也不会发怒,他待女人一向不用强的。”

说着说着,话题渐往下流走了,他的眼梢向下一瞥,看见西屏的脸,陡地觉得有点尴尬。他便打住不说了,咳了两声,朝外头要茶。

西屏微仰着面孔,以不可理喻的眼色打量他,“茶不是在桌上嚜。”

他又嘿嘿笑两声,“说话间就忘了。我给您倒茶吃。”

西屏举起炕桌上的茶盅,“我这里不是有么?”

他遂又改口,“那您饿不饿,吃不吃点心呢?”

又犯了起呆来了,西屏无言以对,乜他一眼,赶上那“三姑娘”蹭到她裙下来,她唯恐粘上毛,便起身告辞出去。

才走须臾,南台也跟着告辞出去,两步撵上她,“二嫂,二嫂。”

西屏在场院中顿步回首,“三叔还有事?”

“噢,没什么——”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去,“近来日头大,我知道二嫂怕热,在外头拣了副清热消暑的药,二嫂拿回去,叫丫头煎来吃。是甜的。”

西屏呆楞少顷,看见他额上的汗,到底接了过来,“有劳三叔。”

待要走,南台又喊她一声,“二嫂。”紧着一段沉默。日头晒得人焦心,就怕此刻不说,日后归家,更不好说了,“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二嫂。”

西屏听后,低着脸看手上的药,须臾抬起脸向他微笑,“你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我明白。”

他不大相信,她要是真不介怀,怎么会到这里来还是和他疏远?他还是觉得失落。

屋里只剩下时修在那里踱来踱去,还是不觉得那骑马之人是鲁有学,虽然他出行一向有骑马的习惯,那杂间也的确是鲁大奶奶命人打扫的,可并不见得她就是为丈夫善后,也许只是个巧合。

他左思右想,总觉当中还差什么环节接洽不上,绕着饭桌喃喃自语,“差个什么呢?到底是差个什么——”渐渐把个眉头越挤越紧。

想到次日午间也没想明白,只恨有时候人的脑子就跟给什么堵上了似的,偏在一些小事上打盹。恰是此刻,看见那三姑娘溜进卧房,不知哪里得了个碎布缝的球,上头缀着两个小铃铛,它拿爪子叮叮当当地扒着那球玩耍。

那铃铛响得时修心窍乍动,可不是!当日凌晨,凶手是用什么搬运尸体到那小陈村?即便是个身强体健的男人,也断背不动那么远的路程!

他想到什么,一下翻身起来,便要出门。

给四巧在门上拉住,“就要吃午饭了,你又往哪里去?”

他不理会,甩开她的手,一径套了马奔着鲁府旁边那条无名小巷中去。至那巷子恰值午时之间,正是那日许玲珑遇害的时辰。鲁家那角门上斜着大片火辣辣的阳光,直扑到天井里去,那如同罗网一般的蝉声里,一辆独轮木板车正依在墙下。

跨进门去查看,可巧碰见个婆子从灶间里出来,在廊角下看见他,便笑着迎到跟前来,“唷,姚二爷怎的从这门里进来了?”

时修直起腰,“噢,昨日回家后发现遗落了一个香袋子,我想大约是落在你家厨房里,所以回来找找,不好搅扰了你家主人午歇,就从这里进来了。”

婆子揪着眉道:“昨日散席后收拾厨房,可没见着什么香袋子。要不您到里间稍坐,我问问她们去。”

“不必了,一个香袋子而已,找得见就罢,找不着就算了,不劳烦你们。”说着瞥一眼那独轮车,“这车是做什么用的?”

“这车啊?这车是拉菜用的。”

那车上绑着个大竹筐,深浅粗圆正好够弯个人在里头。时修弯腰细看,忽然光阴一折,照见几丝黑发。小心翼翼取出来,两头拉开,那长度正与许玲珑头发的长度不出一二。

他卷起头发收进个荷包内,转头问婆子:“这车是日日使用么?”

“不是,我们府上的菜蔬日日有人送来,除非家里临时来客菜蔬不够,才推着它上街自去买些回来。”

时修点点头,又笑,“我想我的香袋子会不会失落在那杂间里?昨日我在里头转过,我进去瞧瞧,妈妈请自忙吧。”

那婆子觉得奇怪,可人家做大人的,总不会是来偷他们家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因此也不多问,忙着回灶间歇息,随他自己推门进去。

在里头查找半日,还真给时修在块窗板子上找到小小一绺碧青的碎布,苏罗料子,对着门口的太阳一看,纺的暗纹像是莲枝纹。

“二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忽闻人问,时修忙收起那绺碎布,见门前站着七姐,含情脉脉的眼睛里乍迸出一份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