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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郑晨也道:“原是想射只狐狸的,不想一箭从墙上漏窗穿过去,哪知丁大官人就在墙内站着,真是无心之失,还请夫人和大官人海涵。”

这母子俩因时修是府台之子,况是无心之过,也不好怪罪什么,只能自认了倒霉,忍气吞声道:“不妨事,好在伤得不重。”

西屏正站在丫头堆里憋笑,那卢氏见缝插针地将她拉出来,当着丁家母子的面,不免要嗔怪时修一句,“险呐,方才我们二奶奶也在那里,小二爷险些伤着你姨妈了。”

时修心道:我难道会没个准头么!

面上不显,一味和那丁大官人打拱致歉。

那丁大官人心里头虽恨,可哑巴吃黄连,只得连连摇手,“嗳,不妨事,小二爷快别如此,又不是什么大伤。”

那方丈见包扎好伤口,劝他母子赶紧归家请大夫,免得招个破伤风。这丁家母子不敢逗留,忙着告辞,姜家夫妇也未敢款留,招呼众家眷一齐将他母子送出山门。闹过一场,皆有些疲累,便依旧吩咐各人回房休憩。

这厢回转禅房,那卢氏就和姜辛抱怨,“这位小二爷也太能惹是生非了,到咱们家这才多久,又要查丽华的事,又得罪了丁家,年纪轻轻的,狂妄得很!”

姜辛坐下笑道:“人家有狂妄的本钱,他爹是扬州府台,兄长乃都察院监察御史,虽只七品,却调任杭州代天巡狩,都是要紧的职位。”

“这有什么,咱们在京城也结交了好些四品以上的官。”

姜辛心下一阵厌烦,然而也拿出耐心来好言敷衍,“官场上的事你懂什么?有的人你别看他官小,却是举足轻重,你不要得罪他,他在咱们家住一日,便要款待他一日。”

卢氏嗔他一眼,“这还用你嘱咐?我就是不知道官场上的厉害,也晓得他大小是个官,还敢亏待他不成?只是他眼下在问丽华的死因,这可怎么处?真给他查得一清二楚的那还了得?咱们姜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姜辛脸色有些凝重起来,“他是做刑狱官的,凶案诉讼本就是他的分内职责,他要问咱们也拦不住。你只要瞒好了当初那件事,我看他也问不出什么来。”

“上上下下我都瞒得死死的,连于妈妈我都没告诉,潮平也不知道,家里头你只管放心,只是那周大人——”

“周大人你也放心,他当初既收了我的银子,自然会替我守口如瓶,何况大家做的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再则,他也没有证据,当初不过是侥幸给他猜中了而已。”姜辛拔座起来,还有事要先下山去。

卢氏忙拉他一下问:“俞生几时能回来?”

“在路上了,这个月一定是赶得回来的。”

他没回头看她,脚不停地自出门去了。卢氏还不觉得他是懒得多看她,为他的辛劳奔忙心疼不已,不由得叹一声,依旧走回榻上坐下。肩后龛里供着的那尊半尺高的佛像,嘴上微微挂着点笑,正斜着眼看她。

漫山复起诵经声,又是一场法事,替姜丽华做祭礼,姜家出得起钱,不过却出不起人,只早上走了个过场后,没人再到那正殿去,全交给和尚们照章办事。

时修自然是随西屏回房,一进门,她先是不言语,打发嫣儿去要茶,趁人出去后才扭头质问:“你方才那一箭,可是故意的?”

山上的太阳比山下的还要烈,他站在门前那片金光里,里头穿一件苍色长袍,外罩黑纱比甲,腰系靛蓝宽绸带,眼眶还有点愤恨的血气,气得嘴唇也略显发红,毫不客气道:“我恨不能一箭射死他!什么东西,敢对您无礼!”

西屏心里是美滋滋的,嘴上却嗔怪,“真射死了他,你就要成阶下囚了。这回还亏是看在姐夫的面上,人家不好和你兴师问罪。”

“他要问罪只管来,我怕他什么?!”时修冷笑一声,“他若告我行凶伤人,我就告他们一个骗娶民妇。”

“好好好,你厉害。”西屏因见他火气大,唯恐他闹起来,忙笑着朝他招手,“看你头发都跑散了,来我替你梳一梳。”

时修便错着牙根走进来,脸上还是气,眼里还有丝杀意不散。西屏倒是半点不气,想到方才丁大官人痛得龇牙咧嘴那样,又痛快又好笑,一面拿着篦子刮他的头发,一面向着窗户喜滋滋乐着。

他听见她笑,抬眼瞅她一下,“您做什么单独和他在那殿外?也不知道避着些。”

西屏一怄气间,故意拽下他一根头发丝,“我还能不知道避着?是太太叫我请他到那偏殿里吃茶,我想着有和尚在那里,也没什么可避的。偏又给你在墙外头看见了。”

他斜上眼,大有威胁之意,“听您的意思,仿佛还嫌我多事囖?”

她恨他一眼,又扯下他一根头发,疼得他一咧嘴,正冒火,见南台走了进来。

南台此刻也正为那丁大官人受伤之事高兴,不肯显在脸上,只窃窃在心内笑着。进来看见时修坐在榻上,西屏立在跟前用篦子刮他的头发,窗户上的太阳折在西屏月牙一样弯进去的腰肢里,他又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坐下来后,问及郑晨和姜丽华的奸.情。时修脑袋上正吃着西屏扯头发之痛,趁机逃到这边榻上来坐,一面自捋了捋头发,“我问过他,他说和姜丽华并没有苟且之事,也没有男女之情。”继而将问郑晨的那些话一一说给他们听。

“四妹夫说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南台疑虑道,郑晨那个人因是入赘,在姜家比他还小心谨慎,待谁都客客气气的,一张俊美的笑脸从来看不见有急迫生气的时候,说起来简直不像个乡野男子。

西屏放了篦子走回来,“我看他没道理说假话,倘或他果然与五妹妹有私情,两个人从前总是要往来的呀,五妹妹的屋子就在我隔壁,我倒没见他常到那屋里去。”

“四妹妹管他管得紧,他就算要去,也一定是掩人耳目,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

“那也有缎儿锦儿她们时时在那屋里啊,就算一回两回不能察觉,时日一久,迟早是遮不过她们的眼睛的。她们都没看见,可见四妹夫说的是实话。何况我看四妹夫那人,也是个老实汉子。”

南台调眼一看时修,他只管在榻上想着什么,并不搭他们的话。

“二爷可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攒着眉倒吸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周大人府上,他说他是怎么怀疑起姜丽华失身一事的?”

南台带着些许鄙薄之意笑道:“他是拐着弯夸他自己老练。”

“老练——”时修那眉越扣越紧,啧了声,“难道是因为我不够老练?这事我还是从姜丽华那三个奴婢嘴里推断出来的。当初周大人可曾问过她们?”

西屏捡着机会就要打趣他,“你要是‘老练’,姐姐就不愁了。”

他睐眼过去,心里恨痒恨痒的,要不是南台就在跟前,非要拉她过来“历练”一番。

那目光看得西屏心头一热,马上若无其事地端正了坐姿,挪腾间,眼睛和南台碰在一处,她疑心自己是脸红了,不然南台的目光不会饱含失落。

如今换成她有意避着他了,她忙将眼睛转到旁的地方去。

南台有种错过了一生似的遗憾,隔了会缓慢地摇头,有点心不在焉,“没有,我记得家里刚去报官的时候,周大人只差遣几个差役过来,后来我验明不是他杀,他更不怎样上心了,还叫我早将尸首送回家。可我不放心,又多验了一遍,便耽搁了几日才将五妹妹抬回家。看案卷上的日子,就是在那两日里,周大人请稳婆验过,却未曾告诉过我。”

西屏插嘴道:“难道周大人就那么聪明,两日里就发现了什么要紧的线索?我看,兴许是那两日里,有人告诉过他什么,只是会是什么人呢?”

时修捶着炕桌道:“还是那个装神弄鬼之人!”

西屏想着便撇嘴,“绕来绕去,又是眼前的问题,我们查不出这人是谁。”

当日归家,时修想着还得重证实据,揣测只是揣测,说话的人也大有可能扯谎,眼下首要是找出那个暗里替姜丽华鸣不平的人,此人必定知道内情。在房中点着蜡烛一番思来想去,想到晚凤居的院墙上,便去隔壁将西屏从床上拽了来。

连红药也给叫出来,打着盏灯笼,时修借着那光将墙上的漏窗摘下来,细看上头的机扩,“是刻意给人弄坏的。”

西屏翻了记白眼,“废话,不弄坏怎么钻进钻出?”

时修没睬她,扭头将红药手上的灯笼拿给西屏打着,叫红药试试从那窗洞里往外钻。红药个头高,倒很容易够得着,只是肩膀刚刚能过去,脚下却没有借力的地方,根本钻不过去,仍缩回来,“我这个头身量恐怕不成,卡着根本不能活动。”

他又扭头看西屏,西屏的个头身量都比红药小了一圈。她却一歪脸道:“我不钻!墙上都是灰。”

“臭毛病。”时修嘀咕一声,一把抱起她塞进那洞口,原想趁势在她屁股上打一下,没好意思,只在她腰上轻拍了一巴掌,“快钻!”

啪一声,半黑暗中看不真切,红药以为是拍在西屏屁股上,惊得她两眼登时睁得溜圆,灯笼也掉在地上,一下熊熊烧起来。

时修转头看她一眼,脸上讪讪的表情。不过这时候懊悔也晚了,干脆坦然起来,挺直了腰板只管催促西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