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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是个重叠的伤口?!”

西屏一脸骇然, 眼中的波光在太阳底下晃着,摇曳不定,显然是意料之外。如此细算, 姜俞生原来是给人捅了二十八刀,谁会恨他恨到这地步?

“这一刀可不是为泄愤。”时修被那那泛白的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睛,皱着额头, 胳膊不嫌酸地一直横在她头顶, 打着折扇替她遮那毛毛躁躁的太阳。

西屏却替他觉得手酸,拽下他的胳膊, 将他拽进旁边一条巷子里, “走这边, 这边到衙门近。你方才说那一刀不是为泄愤,那又是为什么?”

她和他在庆丰街房子里吃过午饭, 又随他往衙门里去,因为不信南台有杀人的嫌疑, 非要亲自去听差役到城外打听回来的消息。

“还能为什么, 就为了早点结果他的命。”时修收起扇子, “他先是身前中了二十二刀, 可那些刀口太浅,没能要他的命。后来遇见周童进了书房,他向周童求救, 周童并没有救他,反而怕他不死, 又在他身后捅了五刀,以为他死定了, 就丢下凶器走了。”

一面说,一面嘲笑两声, “可这姜俞生真是皮糙肉厚命大得很,一时也没能断气。这时候,有人顺着周童在他后腰上捅的一处伤口,把刀插进去,狠狠这么一摁!刀刺穿了姜俞生的肠子,他这才死了。”

西屏听得嘴巴微张,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喉咙,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鄙薄道:“大爷这命——还真大。”

“这就叫跳水的青蛙,经得煮。”时修笑了笑,又道:“不过最后那一刀,不单是为了结他的性命,也是凶手有意要替自己开脱。”

“这又怎么说?”

“你想想看,凶手要结果姜俞生的性命,其实把他翻过来,对着他的心脏再刺一刀也就完了,为什么要费事去合一个已有的伤口?黑灯瞎火的,就算点上蜡烛也照不明,多费精神?”

西屏低头沉吟,“这的确比翻他过来再捅上一刀费事多了。”

“我想凶手是为以防万一,他怕将来有一天水落石出查到他头上,他可以认下那二十二刀,而那二十二刀并不致命,他以为罪不至死。凶手是要推给周童,凶手那天晚上一定看见了周童行凶的过程。”

“你是说,周童进屋行凶的时候,凶手就躲在书房里,等周童行凶出去后,他又出来补了那致命的一刀?”

时修点点头。

西屏仍是不信,脚步有些迟疑下来,“就算你推论得都对,也不见得就是三叔做的。”

“寻常百姓行凶,哪能想得如此周全?此人一定头脑灵活,性情沉稳得不得了,想必是看惯了生死的。”

她斜起眼,“你这说法未免太牵强了。”

渐渐把他辩得不耐烦起来,向旁斜下眼,“说到底,你就是相信姜南台。”

“可你也得拿出证据来啊,三叔也许是真忘了,并不是刻意对你隐瞒伤口的事。”

“这不正找证据嚜!一会听城外带回来的消息就能知道了。”

西屏瘪着下巴点头,时修回首一看,已经望不见巷口了。这长巷湫窄蜿蜒,没别人走动,两面墙上酿着阴苦的太阳,方才一片碧天忽然汇来翳云,仓促像是马上要下雨,他赶忙牵起她的手朝前跑起来。

跑到衙前,雨正好噼噼啪啪砸下来,街上行人只管埋头乱奔,一片急景凋零。时修正扑着衣裳上沾的雨水,臧志和已拿伞迎了出来,一把伞递给时修,一把伞替西屏打着。

转进进内堂,那名往城外打听消息的差役早候在里头,见西屏也来了,认得她是姜家人,没好说,只看时修的脸色。

时修没所谓地挥挥手,“你只管直说。”

那差役禀道:“小的到城外凤泉驿问过,初一晚间姜仵作的确是在那里下榻,直到初四早上才走。”

“初四早上?”时修原是低着头在听,到此节猝然抬起头,“他在那里歇了这么几日?”

“对,凤泉驿的驿卒说,姜仵作并不像急着赶路的样子。还有,初三那日午间他就出了驿馆,直到半夜才回到驿馆内歇息。”

时修蹙紧了眉头,掉身看西屏,她也是一脸诧异拔座起来,两人各自沉默着。

臧志和在旁看着他二人,心里暗忖,这不叫人怀疑也难,那姜南台先隐瞒伤口之事,明该早就走出泰兴县辖地的,偏又无故在凤泉驿耽搁几天;初三日又离店而去,半夜才归,这大半日也足够他骑马赶回家中杀人;更何况听他自己说走前和姜俞生曾有过争执。既有动机,也有时间,眼下还有了人证——

他不得向时修走近一步,“大人,您看——”

时修只得道:“去姜家拿人。”

那差役看一眼臧志和,拱手问:“敢问大人,怎么个拿法?是带枷,还是——”

时修轻轻摇撼着手,“带枷就不必了,姜南台原是公门中人,我想他知例知法,不会跑的。”

臧志和忙带着人出去,顷刻间内堂清静下来,西屏慢慢回神,跌坐回椅上,半晌低低地吭了声,“三叔不会杀人的。”

那口气里仿佛满是担忧和笃定,蓦地使时修不痛快了,坐到对面椅上去,“这可不是我非得要怀疑他,你也是亲耳听见的。”

她还是不信,“三叔根本不是那样凶恶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时修的嗓音不禁冷硬起来,“他可是骗过你,要不是他,你本不会嫁入姜家那个处处是算计的贼窝。这时候,你还替他说话,莫不是你心里真对他有些什么?”

西屏不敢和他对看,将眼稍稍别开,“反正我不信三叔会杀人。”

时修以为是说中了,她心虚才不敢看他,心下猝然窜起怒火,噌地拔座而起,“由不得你不信!王法公堂,岂容你以私情论断?!”

她一生气,也站起身,“谁以私情论断?我看是你以私愤论断才是!你一向办案都是靠人证物证说话,怎么轮到三叔,就轻易断言他是凶手?!”

原本时修没有断言,只是眼下的情况,按规矩就得先将人收监再说。可经她这么一说,他不免赌气,拍了下桌子,“凤泉驿的驿卒就是人证!况且他那些不合常理的言行又如何解释?他要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不将验尸的情况如实禀明上峰?他要不是为行凶杀人,为什么故意在路上捱延,为什么初三日又不踏踏实实待在驿馆,外出到半夜才归?荒郊野外,你总不会告诉我,他是游山玩水去了吧?”

西屏无话可驳,只得侧过身去,胸前怄得大起大伏。时修见她小脸气得通红,更来气了,两步窜到她旁边来,咬着牙低声道:“你还说对他没有私情,没有私情,你这么紧张他做什么?天底下的疑犯我都拿得问得,就只他我拿不得?”

她错着牙根子回瞪他,“你这是强词夺理无理取闹!”

“你这是做贼心虚气急败坏!”

两个人红着眼瞪着彼此,西屏因见他气势凌厉,目中还有些控住不住的暴戾之气,心道,难道他还想打我不成?

旋即先下手为强,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打得时修一蒙,摸着脸难以置信,“你敢打我?为个姜南台,你敢打我!”

她自己手心里也是火辣辣的,对着他红彤彤的眼睛也有些胆颤,却仍梗着脖子瞪着他。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说难听的话,可还是有一句管不住从嘴里跃出来,轻盈却掷地有声,“你既然喜欢他,我成全你们,你往后别来招我!”

门外的雨不知几时停了,有一丝莫测迷离的凉意。等时修腔子里的火渐渐熄下来时,西屏已经走了。他懊悔地坐回椅上,不知想些什么,隔会自己又打了自己一巴掌,外头丧气地朝椅子后背仰去。

雨停得恰是时候,瞧热闹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出来瞧,大家一路从二门里跟着差役们出来,向着南台指指搠搠。臧班头很给面子,连手镣也没给他上,只叫两个差役紧紧地随行左右,防备他逃跑。

他自以为问心无愧,所以抬着头,听着众人对他“忘恩负义”的指认和批判。

卢氏从二门内追到外头来了,于妈妈和丫头都架不住她,她像受了刺激的野兽,气势汹汹奔上前来,毫不留情地对南台又打又踹,“你个白眼狼!亏我们姜家养了你这么些年,供你吃供你喝供你念书,倒供出个天大的仇人来了!你大哥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下得了那样的狠手,你竟敢杀人,你竟敢杀我儿子你个贼囚烂根恩将仇报的王八蛋!”

南台本能想分辩,可她发起疯来根本不给人机会,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甩在他脸上,嘴巴被打麻木了,也就有些张不开了。

这倒好,时修这一通怀疑,倒令他看见了许多真相,郑晨说得不错,从前“骨肉至亲”的想法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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