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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使尽浑身力气拳打脚踢,一面哭嚎,“要是没有我和老爷,当年你早就饿死了!你那没出息的爹娘给你留了什么?你个臭讨饭的,身上穿的那一样不是出自我们姜家?吃的哪粒米不是花的我们姜家的钱?你以为你杀了我我儿子,姜家的家业就会落到你头上?呸!我告诉你,你是做梦!轮不到你!”

枝上的雨水给她振下来好些,稀稀疏疏浇在南台身上,只觉心寒。

臧志和有些听不下去,横着胳膊将她挡开,“请太太不要耽搁我们的公务。”

卢氏气不过,还要扑上去打,适逢西屏赶回来,忙去拉卢氏,“太太先不要急,眼下衙门只是怀疑而已,他们不过是按例带三叔去问一问,并没说三叔就一定是凶手。”

“我看就是他!我早就瞧出他的狼子野心,他打量着姜家没了亲儿子,他就能撺掇着老爷把家业交给他!”

西屏劝道:“三叔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仿佛一点荧光,吸引着南台抬起头来,眼睛只看着她。从前为了避嫌是他躲着她,想不到如今真有了天大的嫌疑,却是她站出来替他说话。他此刻当然也知道,不是因为她对他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感情,不过仍令他感到欣慰和依恋。

可卢氏哪肯听劝,将一双恨红了的眼一下拔到西屏身上,“你替他说话?你还敢替他开脱?只怕你就是帮凶!当初潮平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难道他就是你奸.夫?莫不是你们两个奸.夫.淫.妇合谋害死了我儿子!”

说着后腿了两步,抬手点点西屏,又点点南台,一会就笑起来,“一定是你们两个奸.夫.淫.妇,一定是!你们杀死了我的潮平还不够,还要来害我的俞生,你们还要害谁?下一个是不是还要害我的女儿?!你说!”

众人见她神情越来越不对,口里的话也越来越乱,忙上前搀她。她只把胳膊挥来挥去,甩开了那些伸过来的手,凑上前对着西屏阴仄仄地尖着嗓子笑,“我看出来了,你是索命的恶鬼,你想不到吧,我长着天眼呢,我长着天眼呢!”

西屏不免有些心慌,却不退步,近近地看着她眼睛里逐寸逐寸烧得发狂的火,忽然想抬手打她一巴掌,然后更加猖狂地对她大笑,狂笑!

可她脸上反而浮起紧张痛心的表情,忙招呼于妈妈,“快把太太搀回房去请大夫瞧瞧,太太好像有些失心疯了,去请四姑娘陪着太太。”

众人觉得言之有理,再顾不上议论南台,又只忙卢氏去了。

一时间鸟兽四散,西屏走到南台跟前去嘱咐,“三叔到了衙门,狸奴问你什么你就实话说什么,不要置气。等明日我再去瞧你。”

南台扯动嘴角笑了下,“你真的相信我?”

西屏稍垂眼皮,又抬起来看着他点头,随后让开了路,往里头去瞧卢氏。

不敢懈怠,媳妇女儿三人皆在床前守着,都不敢走开,只等着丫头煎药。卢氏大闹了一场,精神不济,睡在床上恹恹的,于妈妈瞧她眼神有些呆滞,便坐在床沿上轻轻摇了她两下,她也是个没反应。

于妈妈和袖蕊急得淌眼抹泪,鸾喜只好宽慰,“方才大夫不是说了么,只是暂时怒急攻心迷了心窍,等把安神的药吃了就能好了。”

袖蕊斜了鸾喜一眼,眼泪浸冷了目光,“大嫂说得轻巧,那大夫还说有两成不能好呢,敢情她只是你的婆婆,不是你的亲娘。”

西屏暗中拉一下鸾喜,叫她不要说话。鸾喜会意,也懒得说了,只管出去摧药。袖蕊见她一走,又冷言冷语两句,“这世上儿媳妇和婆婆都是不合的,我娘这回病着,只怕还衬了有些人的心。”

这话自然也有说给西屏听的意思,不过西屏并不往心里去,她也不搭话,只静静窥着卢氏那张脸。因为睡着,那脸上的皮肤向四下摊开,显得更圆了,又白又亮,刮得下一层猪油似的。

她眼睛里涣散的光忽然聚拢来,一下撑起身,先盯一眼西屏,旋即又睃众人,“你是恶鬼!你们都是鬼!我不怕、我不怕!老爷就要回来了,老爷要回来打鬼了!”

鸾喜端着药进来,“太太是不是中邪了?我看要是吃了这药不管用,还是请章怀寺的法师来驱驱邪。”

袖蕊接过药去,“大嫂也就这句话还算说得有理,于妈妈,你现就叫人去请,多请几个。”

吃过药未多时,卢氏总算闭上眼睡了过去,众人方散。

次日一早,西屏因记挂着案子,早早起来吩咐嫣儿去预备了些好饭好菜装在提篮盒里,套车送去衙门。正赶上早饭时候,臧班头见她提着饭菜来,还以为是专门送给时修的,就笑嘻嘻说时修还没来。

西屏乜一眼道:“谁说是送给他吃的?”说完便后知后觉,“怪了,那猫一问案子就废寝忘食,昨日抓了三叔,怎么今日又不急着来问了?”

“昨日将姜仵作带回监房,大人连夜就问了。”

“问出什么了?”

“姜仵作只说人不是他杀的,别的一概不说,两个人在牢房里吵了一架。”

西屏睁大眼睛,“还吵架了?吵什么?”

臧志和昨夜在监房外头伺候,听见只言片语,好像是和她有关,再联想到这些时候她和时修同进同出的样子,有些猜测,却不敢多话,只笑呵呵低下脑袋,“没听见,只见大人很生气,回家后还说,姜仵作既然不肯说,那他也不急,反正那监房里的老鼠跳蚤咬的又不是他。”

说得西屏后脊骨一凉,“那监房里还有老鼠跳蚤啊?”

“姨太太放心,轻易不会钻出来的。”臧志和想她的饭既然不是送给时修的,那就是送给姜南台的,便侧身请她,“我带您到监房里去。”

监房设在衙门最里头,只七八间,暂时关押一些尚未核准的疑犯。西屏跟着进去,和江都县进去的监房也差不多,都是冷冷森森的,外头的太阳再大好像也照不进来。最前头一间关着周童,走到最里头,才是关押南台的监房。

正是换班的时候,牢头带着钥匙出去了,臧志和自去寻牢头拿钥匙。西屏只好先把提篮盒放到地上,隔着木头阑干和南台说话:“昨日我不是叮嘱三叔不要和狸奴置气么,有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又吵起来?”

南台走到跟前,看见她两手紧紧抓在木头上,显出一种急迫。他忽然觉得遭此牢狱之灾,也没什么不好,“他既然怀疑我,我说什么都多余,我不想同他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是洗不清身上的嫌疑,就轻易出不去这大牢!”

她把嗓音拔高了,像对着时修说话一样,再不是那永远平和的调子,脸上也终于不再是那冷淡的微笑。他忽然歪着嘴笑起来,“在大牢里和在家里没什么分别,在这大牢里,二嫂还肯来给我送饭。”

西屏一口气怄上来,瞪着眼,“你当这是什么客店旅社么?回头一直找不到凶手,朝廷又催着结案,可就真拿你顶包了!那时候就是死罪!”

“我不怕死。”他慢慢放平了嘴角,只噙着一点苦笑,“真的,我这会不怕死了。”

“那也不能白白枉死啊。你既然不肯和他说,那我问你,你告诉我。”

南台垂着眼皮,“在你问我之前,我也有句话想问你,请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

“当初议亲的时候,是不是不论我出不出现,你其实都会答应这门亲事?”

西屏焦急的脸色经他这一问,慢慢冷却下来,抓着阑干的手也放下去。他这样问,多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来为难人?她侧过身,半晌不说话。

南台知道她是默认,心里有点悲哀,“原来我只是个局外人。”

“做个局外人有什么不好的?”西屏转过脸来,掩去了眼底的冰冷,又浮出温柔来,“眼下要紧的不是这个,是要替你洗清嫌疑。”

南台讽刺地笑了笑,“既然我只是个局外人,那我的死活对你又有什么要紧?”

因为心怀愧疚的人是她,令他无故自责了许多年。而他又是个多么懂得进退的人,到这时候,除了这一句,多余的还是一样不问。

当然她也看得到他眼中的失落,看得他笑容底下的遗憾。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只是无奈地低头一笑,“你没做错什么,你是个好人,不该死。”

这答案显然不是他想听的,他抿着嘴点头,眼里渐渐有些泪光,“但和姚时修比起来,我还是不够好,是不是?”

西屏听后笑出来,那笑声脆的冷清,她歪着脸,一样苦涩地道:“我和狸奴一样没可能有将来,这样说的话,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他听了一样不好受,另一种不好受,是别人的苦叠在自己的苦里,两种苦虽不能交融,份量却更重了。

她把手伸进来握一下他的手,就松开了,“好了三叔,这时候不必要为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烦忧,同你的性命比起来,这些算得了什么?别看你成日家和尸首打交道,舞弄那些剖尸的小刀子,可你自己还没真正经历过生死呢,只有死里逃生,才晓得在这世上,性命比什么都金贵。”

她的声音尽管很轻,却很有分量,带着她自有的经历。可砸在他腔子里,却使他刚刚的坠落的心又提起来一点。他不必要知道太多,此刻只肯定一点,这个女人绝不是他从前看到的样子,但无论她什么样子,都值得他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