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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寅山庄外?,高观启半阖着眼?,眺向浩荡白浪间的连绵山脉。

“当初真是?我父亲想灭季氏吗?不?。其实他倒不?介意再与魏凌生多演两年和睦之谊。是?陛下忍不?住了。

“高成岭残杀流民数十万,天下谁人?不?知他恶?你父亲死于?非议无口?申辩,满朝谁人?不?知他冤?怎么只?他这位君王受我高家?蒙蔽,识不?得忠奸?是?他想杀啊,他怕自己那位好堂哥,要夺他的帝位,所以养着我高家?人?胡作?非为,去断魏凌生的手足。来日?再将我高家?人?诛首,以填民愤,他便可以顺势成为一个忧贫悯乱、明察秋毫的圣君了。”

高观启兀自发笑,笑声在冷凄山顶间有种格外?的讽意。

他无视老儒生憎恶的目光,走到季小郎君近前,抬手指天:“说到底,魏凌生、陆向泽,亦或是?我高家?,其实都?只?有一条活路。”

他微微弯下腰,朝少年拱手相邀:“季小郎君,同我走吧。魏凌生韬光养晦这许多年,如今只?差你这把火。你只?需登台上场露这一面,便能替他赢来万众民心。也能叫那些还在左右摇摆的人?,认清时局。缘何不?去?”

老儒生还欲驳斥,瞥见徒弟的眼?神,却又哑然。

少年垂首,闷声踱步到他面前,朝他深深一拜,不?言而明。

他是?预料到这结果的,真见弟子一意孤行,虽有不?忿,还是?拂过长袖,长叹着顺从道:“罢了。人?生在世,又有几人?摆得脱‘执迷’二字。你想去就去,我困不?了你。”

高观启愉悦笑道:“多谢老先生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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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回涯摸着左腕,当年断裂的骨头如今已经长好,可别离的痛楚跟毅然的决心,还恍如昨日?。

稍作?细想,不?免对自己大失所望,感慨道:“师父叫我守住不?留山,我答应了。师伯叫我照顾两位师弟,我分明也答应了。昔日?允诺,竟都?成空言,一样也没做到。”

陆向泽知她是?对同门?师弟情义深重,是?以诸般职责都?往自己身上揽,无从释怀,亦不?必他人?开解,还是?说道:“如若没有师姐,我已死在去往京城的路上。要说愧对,合该是?我。”

他叫宋回涯师姐,不?单是?因为顶着“陆向泽”这个身份。

当年跪倒在越州城外?时,他只?觉万念皆空,就是?来数十把刀将他慢慢割碎,他也全无所谓。

直到宋回涯在他面前问出那句:怕了?在冰冷雨水中,一剑浇了他满脸的热血。他才幡然醒悟:是?啊,他有什?么好怕?

他为何还要怕?

陆向泽想叫她明白,她多年所行所为不?该以“空言”二字概括,认真说道:“师姐,我在边关见过数不?清的失意人?。俱是?满怀壮志地来,苦闷悲愤地走,撞得灰头土脸了才明白,当今世道,所谓慷慨最不?值钱。万死赴难,不?过是?换得朱门?后的笙歌达旦。身在故土,却远似他乡之客。”

世间诸般不?平事,吹灭多少豪情梦?

除却因对阿勉的惭愧而不?由自主?生出的谨小慎微,谈及它事,陆向泽本性中的直率随之展露出来,声音明朗有力,毫不?含蓄地钦佩道:“‘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师姐,世间不?缺想做英雄的有志者,只?少一盏能照孤城的明月。我在师姐身上见到了。不?管江湖上传过你多少恶名,论过你多少是?非,可在风尘莽莽的边关,师姐杀出过的血路上,那把凛然英武的剑,确是?点在失路之人?眼?前的一盏灯。”

宋回涯闭上眼?睛,擦去睫毛上落着的霜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是?该多念书。”

陆向泽不?解:“嗯?”

宋回涯笑说:“我徒弟整日?溜须拍马,翻来覆去也就一句——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不?如你的这些漂亮话听着受用。”

陆向泽也笑。觉得此刻手边只?缺两杯润喉的温酒,否则该是?畅意。

二人?又一次安静下来。

不?多时,方被念叨的人?睡醒了。

宋知怯用力揉了揉脸,从包袱里翻出一包糕点。

她手指被冻得僵硬,勾着一头的草绳,费了半天功夫才将绳结打开,一骨碌爬起来,钻到沉默的二人?中间,两手捧着,殷勤叫道:“师父!”

宋回涯拿起一块。陆向泽没有心情,可不?想拂她好意,还是?抬起了手。

岂料宋知怯直接转了个身,将东西?护进怀里。

陆向泽稍愣,笑了笑地将手收回。宋知怯偷看他的表情,又凑了过去,一脸坏笑地道:“逗你玩儿的师叔,我怎么会对师叔吝啬一口?吃食?给你吧!”

陆向泽:“……”

他看向宋回涯,那眼?神宋回涯太过熟悉,就差冒出字来,问她怎么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宋回涯说:“因为有趣。”

宋知怯往嘴里塞着东西?,借着拍肩的动作?,将手上的残渣蹭到陆向泽的衣服上,一股子狗仗人?势的做派,鬼头鬼脑地问:“师叔,你当时在客栈里可威风得很哩,怎么见了我师父就成哑巴了?你是?怕她吗?我可不?怕,我师父最疼我了!”

陆向泽:“……”

他眉尾困惑地上挑,宋回涯说:“先攒一攒,届时一并揍了。省得麻烦。”

宋知怯听懂自己又被记了一过,立马乖巧起来,贴在师父身边,捏着嗓子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宋回涯说:“就要走了。”

“去哪儿?”宋知怯先前就听得稀里糊涂,睡了一觉,光记得一个名字,遂问,“是?去找那个叫阿勉的师叔吗?”

她想起在断雁城时,她也见过那个戴面具的怪人?,对方说是?要找宋回涯,最后被她说谎骗过,不?由有些心虚。

宋回涯失色一瞬,手上没吃完的糕点被捏成碎屑,她拍打去衣服上的残渣,若无其事地说:“先去京城。师父还有一件事要做。等事情办完了,就去接你阿勉师叔回来。”

“哦!”宋知怯听她提起阿勉时语气都?柔和三分,想那或许是?她最疼惜的师弟,亡羊补牢,极力说着阿勉的好话,“师叔定然是?个做大事的人?,我上回见到他,都?没瞧见他的脸,也看得出他气概不?凡,给我吓得说了一通胡话。师叔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计较吧?”

宋回涯只?说:“不?会的。”

宋知怯又问:“师叔长什?么模样?下回见到,我定不?能再认错了。”

宋回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最后悔的,是?当日?不?该就那样离去,没见阿勉一面。

她不?记得阿勉的模样了。

她再怎么也想不?起来,阿勉长什?么样子了。

宋回涯过去拎起地上的包袱,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