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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他的相貌,做了祭品之首,在别人死了的时候,他还麻木地活着。

后来,义父往他小小的身体里塞了新的魂魄,在他渐渐长到晓得美丑的年纪时,他入了寒山寺。

佛门之中,“相”是最没用的。

他因为好相貌,在还没进戒律院时,在寺内小溪浣洗衣物,被一些外门俗僧嘲笑该去尼姑庵,还被他们大力捏着秀气的面皮来回摇晃,涎道,长成这样,偏生作男子,可真是暴殄天物。

当然,他们后来全部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山溪里。

如一继续蹲在岸边擦洗自己的小小僧衣,顺手抹去唇角溅上的淡淡血色,把血融入山溪之中,任水流涤净。

那是如一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谓男风,只叫他感到恶心。

封如故起初待他那般亲密暧昧,他也是因此而万分抵触。

谁想,他竟中了试情玉这样的怪咒,至于斯地……

那边厢,封如故在为如一描眉,他的眉毛很长,形状也生得疏淡相宜,淡扫几下,已有远山之态。

封如故捧住他的脸,细细端详一番,顿觉满意,满意之余,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感动:“我的红妆公子,真是好看。”

……好看吗?

如一望向镜中,只见一张桃花面容,骇了一跳,全身不适起来,本能想去擦掉唇妆或是那太过娇艳的眼妆,胳膊还未曾抬起,又冒出了新的念头。

他或许更喜欢我的脸?

如一看着镜中自己,觉得自己可以多喜欢自己的脸一点点。

他陷入怔忡,半晌之后,意识到这种怔忡,他复又莫名地赌气起来。

他自知心性不纯,难离红尘,非是菩提树下之人,却连自己的心也约束不住,当真可笑滑稽!

封如故笑出声来,丢了一把覆面的孔雀羽扇去。

如一想着众生与封如故的种种关联,默不作声地返身接住扇子,悄悄握紧竹骨所制的扇子把儿,握紧那上头仅留着的一点封如故的体温。

所谓十里红妆,诚不欺人。

就连罗浮春也不知,他们这些日子东奔西顾凑来的东西,竟会被他师父用得这样淋漓尽致。

更何况,他们还有常伯宁。

有了常伯宁,便有了一天一地的花海。

梅花镇中,一夜之间,榴花全开了,红艳似云霞,一卷一卷地将整个镇点染成了一幅锦绣画卷。

榴花花瓣洒满街道,长街之间宛如从天落下一匹金红色的锦缎,洋洋洒洒地铺展开来,恰是黄金世界,荼锦生涯。

一只蜂子落在封如故染了一点花香的手背之上,又嗡嗡地振翅飞去。

镇中何时见过这般煊赫张扬的婚仪,一时间都懵了头,挤挤挨挨地凑上来看热闹。

封如故不管梅花镇中诸人瞧他们送嫁的队伍是否像出殡,他只管将这闹剧一味演下去,演给那女儡看,演给自己看。

他要狂欢,他要快活,他要这热热闹闹、烈火烹油地玩上一遭。

这般想着,封如故回头去看花轿方向,那绣着凤凰的红帘一晃一晃,隐隐露出其中的红妆身姿。

在看花、看人、看满街红彩时,他是张扬地笑着的。

唯有在看向花轿时,他目光里流露出了一点说不清的温柔。

他拜了堂,吃了酒,浑不觉那用孔雀羽扇盖住脸的身边人,连手背都羞成了粉红色。

以女儿家身份被人如此观瞻起哄,如一是头回体验,耳朵里吵哄哄的一片,扇子更是举得手酸,宛如一道酷刑,还被人引导着稀里糊涂地拜了堂,成了亲。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桩人生大事,但他过得很不欢喜。

直到被喜婆牵到屋中等候夫君,盖好盖头,门扉一关,隔绝了所有声音,如一才觉心神松弛了些,谁也不想理了,只坐在床边静静垂目诵经,以全今日功课,顺便等待封如故回来。

他右掌捏着喜婆塞给他的苹果,左手袖里揣着那把写着“千金”、“春·宵”等不堪入目的语汇的梳子,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纹理,既觉肮脏,又不舍丢弃。

不知过去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的喧闹声涌进来,又被门扉隔绝在了外面。

来人没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相熟的宾客带入闹洞房,也没有说些什么叫人七窍生烟的混账话,只是立在如一面前,递给了他一只橘子。

如一抬起眼来。

封如故笑盈盈地望着他,一身彤衣,红得像是即将燃烧起来,烫得如一只看了他一眼,就忙着错开了眼去。

如一想,封如故并不重要,他的小乘佛经还未念完,任何人都乱不得他的心。

然而,不等他收拾好凌乱的心情,一双略冷的手扶住了他的胸口位置,发力抓握,掌温如握冰,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如一身子一颤,攥住他为非作歹的手,制住了他的动作,却不舍发力,只得语带警告道:“……封如故,你吃醉了。”

来人却不发声,安静地在他身旁坐下,抚一抚他的长发,另一只手却柔软无骨地溜滑下去,指尖落在撒红长裙之上,摩挲一番后,自觉火候到了,可以准备洞房了,便就势滑入,温存地一握——

接下来,本该是细腻撩人、含情脉脉的洞房之趣,然而,下一刻,来人表情一时间变得极为一言难尽,不可思议地看向如一。

你怎么有……?!

与此同时,如一心念如电,一个翻身侧滚,将那生了封如故面孔的怪物转压在了身下,羞恼之间,心中邪念愈生,只想将他这一身仿造的画皮扯下,毁个一干二净。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