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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走得很快,不然脆片捂软,煎饼就不好吃了。

一路上没停,几乎目不斜视,长腿迈着大步子,一口气走回了小洋楼。走到偏门的台阶上,他却没立刻开门进屋,转个身坐下点了根烟。

刘主任说,立春是畏罪自杀。

萧泽盯着一点点变长的烟灰,手指僵着没使其抖落。如果刘主任所言非虚,那立春就的确是走到死路了。

也未必,萧泽又推翻,哪怕是罪有应得,但真的罪过至死吗?

另一种情况,刘主任说得并非事实,唬弄人也好,立春含冤也罢,但临死前已经戴上了“有罪”的标签。所以这两种情况算下来,立春这“畏罪自杀”的名头铁定是有的。

萧泽迟疑的就是,到底要不要弄清楚真实情况。

烟燃尽了,长长的一截烟灰不用掸就自己掉了。他起身进门,经过一层,经过楼梯,还是没做好决定。走到二楼客厅停下步子,见林予正躺在沙发上睡觉。

仰面朝上,一只手臂垂着,指尖都碰到了地毯。林予一夜没有合眼,这会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其实听见动静的时候脑子已经醒了,但眼皮沉得睁不开。

“好香啊……”五感也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翻身,直接从不宽敞的沙发摔到了地毯上。吃痛睁开眼睛,但圆眼只睁开条细缝,说话哼哼唧唧的:“哥……摊煎饼啦。”

萧泽忽然想起前一天在高速路上,这家伙扒着车门,整个人弥漫着忧伤。又想起对方闷在阁楼几个钟头,为立春的伤心事发呆。

算了。

不说了,也不问了。

人已经死了,知道详情没任何意义,无非是满足活人的好奇心,但是萧泽并不怎么好奇。也许之前的同情和愤慨给错了对象,也许立春值得更强烈的同情和愤慨。

可有什么价值呢?

如果忽悠蛋去问,两种结果之后都是心里更难受。

所以狗屁意义都没有。

萧泽走到沙发前坐下,把煎饼塞到林予手里,然后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节目。林予打开就吃,坐在地毯上也不起,睡醒懒懒的,还直往萧泽的小腿上靠。

他没注意萧泽的状态,吃得兴致勃勃:“哥,看个武打电影!”

“大清早哪给你找武打电影。”萧泽又随便换了个频道,里面是重播的新闻。林予不提议了,吃人家的嘴短,换什么就看什么吧。

新闻里说最近几天晚上有流星,大概在十点半到凌晨之间。“哥,真有流星吗?我还以为电视剧瞎编的呢。”他扭头看萧泽,“但许愿肯定不灵,求保佑这种请到专业寺庙咨询。”

萧泽用膝盖把他顶开:“赶紧吃完下楼干活儿,别磨叽。”

林予立刻放慢咀嚼的速度:“我还想去摆摊儿呢,我不干。”

他以为萧泽会教训他,或者踹他两脚,不料萧泽直接说:“不干拉倒,要去赶紧去。”好像有些心烦。

林予不清楚什么情况,反正这人一个月有二十来天都不怎么温柔,他早习惯了。吃完收拾妥当,直奔公园准备上班。

他今天没带什么东西,找发传单的要了两张广告纸,把纸往花圃旁的台阶上一铺,坐下就开始裸算。四处望一望,不知道立春会不会来找他聊天。

周末人多,而且不少去公园锻炼的老头老太太都已经认识了他,不用吆喝就来了生意。他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半个钟头,抬头看见了小花奶奶。

但是小花奶奶旁边的是立冬还是立春呢?是立春的话,那是真的立春,还是立冬假扮的立春呢?转念一想,在老太太这儿,立春已经回老家了,所以只能是立冬或者真的立春。

总之这哥俩太令人费脑细胞了。

待对方走近,他仔细一看,发现男人的脸上挂着俩黑眼圈,于是立即确定这是立冬。人和鬼到底是不同的,立春的皮肤根本没有一丝纹理毛孔,也无丁点血色,像蒙了层虚无缥缈的白烟,连面相都看不了。

“奶奶,来锻炼啊。”林予主动打招呼,“立冬大哥,周末好好休息,你脸色不太好。”

小花奶奶笑着说:“他忙啊,整天回来得晚,我说自己来公园转转,他还不放心。”

“大哥孝顺您。”林予不动声色地看看四周,想找立春的身影,“其实您可以和小区里其他奶奶作伴,她们每天都来公园锻炼。”

立冬真的挺累,小花奶奶和林予说话的工夫,他一直在旁边打哈欠,估计等着散完步回去睡回笼觉。

“立冬大哥,我最近开展了上门看风水的业务,你需要吗?”林予还没忘给对方旺财运的事儿,说得特诚恳,“看得好了,能在你家吃碗打卤面吗?”

立冬边打哈欠边乐:“看得不好只能管一碗卤,咸着你可不负责。”

聊了几句,立冬陪着小花奶奶进去了。林予四处张望,终于在街对面看见了立春。立春在太阳下不怎么明显,仿佛走走就蒸发了。他穿过马路,神情恹恹地走到了林予的面前。

林予关心地问:“立春大哥,你心情不好吗?”

“我心情挺好啊。”遛狗经过的王大爷以为林予问自己,“中午吃红烧鱼,吃完去下象棋,美得我哇。”

人来人往,此地实在不适宜聊天。林予干脆扔了广告纸,和立春也进了公园。他们上了最高的那座假山,坐在亭子里能望见沿着湖散步的人们,仔细寻找还能看见立冬和小花奶奶。

立春终于开口:“昨晚凌晨我哥还没回家,我去他单位找,见就他一个人在加班工作。他偷偷赚外快,忙得都快没休息时间了。”

林予安慰:“这儿竞争比县城里大太多,大家都不容易。立冬大哥要给小花奶奶养老,还要还贷款,肯定辛苦。”

他说完觉得什么安慰作用都没有,还有感而发加了句:“唉,我们外地人为了生活真不容易啊。”

其实他有点心虚,他去网吧嘚瑟了一宿,回来眯一觉还吃了现成的煎饼果子,好幸福嘛。

立春笑笑,却没多开心:“以后他要一个人给我妈养老,一个人照顾我妈。我什么都不能替他分担,还把我那份责任扔给了他。”

林予望向湖边,那次半夜遇见立冬搬家,他知道对方过得有多辛苦。可生活的辛苦也就算了,还要假扮自己死去的弟弟,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秘密,心里只会更苦。

他不禁想起萧泽问的,立春会不会后悔?

萧泽为不适当的提问而道歉,那他自然不会再问一遍。

林予依旧是尽力安慰:“立春大哥,你别再想这些了。立冬大哥肯定不会怨你,他肯定还会希望你到了另一个世界能真的开心。”

立春攥着拳头,还是很沉重。林予又说:“你之前不是看了《南京旅游攻略》吗?有没有打算去旅旅游?其实之前为了找你,我差点就坐火车南下了,结果车票太贵,我就没去。”

立春终于露出了笑容,被逗笑的,但眼里是很浓的感动。他没想到萍水相逢能被这样细心地安慰,从孝水相遇,到一路的陪伴,再到眼下。

他越来越觉得……抱歉。

“林予。”立春终于松开了拳头,好像如释重负,“其实我隐瞒了一些事实。”

林予下山时觉得轻飘飘的,每一步都有踩空的危险。立春在后面没有脚步声,不知道是落下了,还是在紧紧跟着自己。

他没回头,只想立刻回猫眼书店。想抱抱陶渊明,想看看萧泽在做什么。

玻璃门关着,生意还是那么冷清,萧泽正坐在吧台后面看一本小说,听见动静也懒得抬头。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在面前停下,对方隔着吧台盯着他,他才纡尊降贵似的抬了头。

林予哭丧着脸:“哥,我下班了。”

整天也就三小时工作时间,还有脸说成上班下班。萧泽轻轻点头:“给你留了一架书,去擦干净。”

林予无动于衷:“我不去。”

“我发现你最近有点不知好歹。”

林予捶打桌面:“……我没有,我憋屈!”

“你有什么好憋屈的。”萧泽的语气满是不在乎,低头继续看书,翻页,三两行一眼,偶尔眨一下眼睛。

林予跑到门口挂了“休息”的牌子,又跑回来绕到萧泽的身边。

他用手掌盖住书,然后不请自来张嘴就讲:“哥,你知道吗?在车上的时候你问了立春大哥有没有想过换一条路走,其实他后来回答了,他说他没路可走了。我当时只是替他难过,现在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萧泽似乎有些预感:“他对你说了什么,是么?”

“嗯。”林予倚靠着吧台,整个人十分丧气,“他说他是罪有应得。原来调到整治中心以后,他接触各方的人多了,机会也就多了……违法乱纪的机会。”

“你直接说吃回扣不就得了。”萧泽打断。

级别高的才叫收受贿赂,级别低的只能叫收回扣。

林予平静地转述:“头一年他始终在拒绝,除了工作,他的心思都在怎么往回调上。但是希望渺茫,后一年他就不费劲申请了,也开始了违规操作。”

“他说他很懦弱。”林予抓住萧泽的手臂,“哥,可是他敢干违法的事儿,还敢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他真的懦弱吗?”

萧泽没立即回答,反问道:“你心里现在怎么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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