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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奶奶留陆西陵今晚就在这儿睡,陆西陵称明早有个会,得早起,回公寓方便些。

两位老人起身将人送到门口,陆奶奶一再叫汤希月和夏郁青下回有空再来玩。

出门,雨后空气潮湿而微冷,混着泥土和草木气息。

汤希月自己开车来的,就说不劳相送。

她拉开副驾车门,从座位上拿了个纸袋递给陆西陵,“礼物。祝你又老一岁。”

陆西陵挑眉,“我再老你不也比我大一岁。”

“……你嘴这么毒真能找到老婆吗?”汤希月翻个白眼,随即绕去驾驶座打开门,刚要上车,她似想起什么,“我这个破记性。上回你落我家里的衣服,还要不要了?”

之前汤希月收拾好了公寓,办了个派对,那时候陆西陵下了班,过去喝了杯酒。穿着正装去的,嫌热就脱掉了西装外套,走的时候忘拿了。

之后汤希月去东城培训,一去一个月。回来以后两人作息又扣不上,汤希月两回叫他去拿,他两回被事情耽误,回家的时候汤希月已经睡了。

“你今晚几点睡?我一会儿过去拿。”陆西陵说。

“两点以前都行。过时不候啊。”

汤希月转头,笑着对夏郁青和周潜说了声拜拜,便上车走了。

此刻,周潜看向陆西陵,自觉笑说:“陆总,我有点头疼,想回去睡觉,要不你自己开车送夏姑娘回去。”

陆西陵鼻腔里哼出一声笑,说:“倒会偷懒。”

周潜自己走到路边拦车去了,陆西陵按车钥匙给车解了锁,对夏郁青说:“走吧,送你回去。”

夏郁青点头。

路上浅坑蓄了雨水,车胎碾过去,卷起水花的声响。

陆西陵看一眼副驾的夏郁青,她垂着头,依旧很沉默。

“今晚怎么话这么少?不开心?”陆西陵出声。

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但今晚的场合,一直没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借以过问。

夏郁青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没跟我说,手链是奶奶替你求的。因为我你才扔了它,才会出事……”

“还是大学生呢,这么封建迷信。”陆西陵看她,“就为这个心事重重?”

不是,当然不是。

可是她有什么立场问:为什么你的衣服在汤姐姐那里?你们为什么住在同个小区?你们是什么关系?已经这么晚了,等下你真的还要去找她吗?

她其实真的很少自卑。

哪怕院里同学三分之二都家境优渥,哪怕不会有人比她的起点更低,“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所谓众生平等,不就如此。

但是,每每在陆西陵这儿,她体会到一些差距注定难以逾越,上次是陆笙过生日,她无法融入;这次是碰上汤希月,陆西陵的青梅竹马,那么漂亮大气的姐姐,她连嫉妒的心思都不敢有。

陆西陵是她的秘密,她的心事。

她唯一的自卑。

她所有的爱慕,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都怪苏怀渠的那通分析,害她过度妄想,此刻期待落空,才会这么难受。

“没有……可能因为下周有个随堂测试,我还没复习好,有点紧张。”夏郁青选择说谎。

“你已经是年级第一,别人比你更紧张。”

夏郁青实在提不起精神多聊什么,“……我可以听一下广播吗?”

陆西陵抬手按下车载广播的按钮,又看她一眼,“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

“嗯。”

电台在播慢调的情歌,雨后的深夜,路上车辆寥寥,地面湿漉漉地发着光,空间极其安静。

夏郁青歪靠着,一直没说话。

陆西陵时不时地转头看她,那恹恹的神色,他第一次见,绝不是为考试紧张这样的理由能推脱过去的。

最终,他还是问道:“是不是跟人吵架了?”

夏郁青摇头,“没有。”

“有什么心事,跟我都不能说了?之前不是很坦诚吗?”他言辞毫不严厉,反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真的没有……”夏郁青抱着帆布包的手指微微收拢,别过脸,“我想睡一下。”

她阖上了眼睛。

装睡比强颜欢笑容易。

一时间,空间更加寂静。

陆西陵不确定夏郁青是否真的睡着,但也不再出声。

一直到车将要开到清湄苑,他才叫她。

夏郁青睁眼。

陆西陵问:“回学校,还是送你去别墅。”

“回学校吧。”

陆西陵看了眼时间,“你们宿舍不是十一点关门?”

“跟舍管阿姨说一声是可以进的,会被骂两句。明天上午要跟朋友出去玩,回去收拾行李比较方便。”

“去哪儿?”

“郊区的山里,有一家新开的民宿。苏怀渠有个朋友过生日,请我们过去玩。”

陆西陵一顿,“你跟他单独去?”

“还有我室友。”

“去多久?”

“两天一夜。”

那时候陆笙谈恋爱,也是一行人出去旅游。

后来回到家,她遮掩颈上的吻痕,被他抓个正着。那不是他作为兄长该管的事,顶多只能嘱咐她一句,注意安全。

陆西陵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克制自己扭曲而嫉妒的情绪,“这时候倒不紧张周一的随堂测试了。”

夏郁青听出这语气有些奇怪,“……我不可以去吗?”

陆西陵声调毫无起伏,“我不过觉得你更应该对学业负责,分清主次。”

“可是是你说的,不必所有精力都扑在学习上。”

“我只是以长辈的身份提点你两句。”陆西陵看她一眼,语气更淡,“作为你的资助人,我希望你对自己的前途负责。”

夏郁青睁大眼睛,似觉得惊讶,“你说话前后矛盾。你之前说过,你已经不是我的资助人了,我往后的人生我自己负责。”

陆西陵缓缓踩下刹车,待车子靠边停下之后,他方才开口,“你的意思,我作为长辈,劝诫两句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夏郁青不再说话了。

片刻,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霍然抬手揿亮了头顶的阅读灯,随即从帆布包里拿出了手账本和钢笔,松开那松紧绳,翻开一页,拔下钢笔笔盖,一边写,一边说道:“学费、杂费加上住宿费,每学年1500元,4年一共6000元;生活费每月1000元,48个月一共48000元。加在一起一共是54000元……”

陆西陵一惊,“你算账做什么?”

“给你写欠条。”夏郁青声音平静又坚定,“五万四,我会还给你的。”

“……”

是了,一个敢逃离大山,千里迢迢独身奔赴未知城市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陆西陵冷声道:“手账本和钢笔也都是我送给你的,不如一并还了。”

夏郁青顿住。

陆西陵径直伸手,将她手里本子和钢笔夺了过来,“不准拿我送你的东西,跟我撇清关系。”

随即,又夺了她攥在手里的钢笔盖,盖上以后,连同手账本,一起扔到中控台上。

夏郁青茫然地垂下目光。

手里和心里一起空了。

陆西陵说:“资助就是无偿赠与,你写什么欠条。”

沉默许久。

夏郁青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钱还清了,是不是我就不必拿你当长辈,我们就可以平等。”

她声音有种潮湿感,也像是刚刚落了一场雨。

陆西陵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了她很久,所有的私念和戾气,都在她此刻难过无比的表情中化作灰烬。

他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不应当。

恢复理智之后,陆西陵冷静地说:“抱歉。我说错了话,我跟你道歉。那是话赶话,不是我的本意。你原本就跟我是平等的。”

顿了顿,他最后补充一句:“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事。”

说罢,他拿下中控台上的本子和钢笔,递还到她手里。

碰到了她的手指,发现是冰冷的。

他不再看她,害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伤害她。

那是她的自由,他应该尊重。

车子重新启动。

在水底一样潮湿的静默中,不知不觉间,到了校门口。

夏郁青这时候才动了一下,将手账本和钢笔放回包里,随即拿出一个小小的纸袋,递给他,低声地说:“……生日快乐。”

她不看他,反手拉开了车门,抱着包,飞快下去了。

陆西陵瞧着那道身影,踏过薄薄的积水,跑进了校门里,一直看不见了,方才收回目光。

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复又启动车子,在前方掉头折返。

电台还在播放,他嫌吵,烦躁地关停。

不知是否错觉,空气里似乎还残余她的气息。

他打开窗户,单手掌着方向盘,点燃一支烟,沉沉地吸了一口。

手机铃声打破寂静。

陆西陵看了一眼屏幕,陆笙打来的。

他按键接听,陆笙的声音一贯的吵吵闹闹:“哥!我给你的礼物你忘了带回去,你什么时候自己回来拿,还是我给你送去。”

陆西陵不耐烦,“随便。”

陆笙仿佛预判了他的行为,“别挂我电话!你会后悔的!”

陆西陵手指一顿。

“重要情报你要不要听啊?”陆笙嘻嘻一笑,“我先跟青青聊天才知道,她根本就没跟苏怀渠在一起!她说她不喜欢苏怀渠,她喜欢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