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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中有方略,剑抵万刃光,”沈同川提着那柄徐鹤雪用过的剑,走近他们,“这样的人,无论投身沙场,还是居于庙堂,本该前途无量。”

可惜,那是一个将不久于人世的人。

忽然的静默笼罩于四人之间,今日本是他们近来对阵石摩奴,最大的一场胜仗,但四人面上都有些沉重。

“我对不住倪公子。”

魏德昌满脸羞愧。

“诚如秦将军所言,倪公子这样的人,我实在不该如此冒犯。”杨天哲亦垂首道。

借以天色的晦暗,多亏城墙上的火把还没有点起来,只有倪素手中的琉璃灯为徐鹤雪照亮,暂时还没有人发现徐鹤雪的身形与常人相比,已有些许淡薄。

倪素掀开毡帘,将他扶进去,原本躺在毡毯上的青穹见状,勉力坐起身,他是鬼胎,自然能敏锐地发觉徐鹤雪的不同,他立即起来,拖着迟缓僵硬的身体出去找香烛。

荻花露水煮的茶水还剩下一些,倪素要拿去炉子上温,却听他道:“不用,给我吧。”

倪素不说话,将茶碗递给他。

她看着他端茶碗的手,发觉他的颤抖,也隐约看见衣袖底下血红的伤口,一道,又一道。

“倪小娘子。”

毡帘外,钟娘子的声音传来,“魏族长听说你有金针刺穴的家传本事,所以叫了人来请你去治一治他的腿。”

这一两月以来,倪素用她的医术治好了难民中疾病缠身的妇孺,亦跟随军营中的医工们为受伤的将士医治外伤,此地几乎无人再疑心她的医术,城中有难产的妇人,或身上有隐症的妇人,都开始来寻她治病。

钟娘子与人闲聊,将倪素出身江南雀县,杏林世家的事儿说了出去,她有金针刺穴的家传本事,亦是从钟娘子这儿传出的,魏府的老内知在毡帐外头接着钟娘子的话道:“倪小娘子,我家主君一到这秋寒之时便开始双膝作痛,听说你会针灸,不防便去我们府中试上一试?若你的法子有用,我们主君少不了你的赏。”

傲慢的主君,养出的家仆也是傲慢的,这番话高高在上,倪素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人手臂上皲裂的伤口,她心中充盈愤怒,扭头看着毡帘上映出的人影,风吹帘动,那影子竟有些扭曲,“我不去!”

外头的老内知显然未料此女竟如此不识抬举,他脸色一变,语气更不好,“倪小娘子,若不是战事所致,你以为我们主君会要你一个小娘子去给他看腿?”

“城中的医工,你们喜欢找谁便找谁,我金针刺穴的本事学得不好,就不拿你们的老族长来试了,我怕他试不起!”

倪素一番针刺般的话令老内知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在外冷哼一声,“好个牙尖嘴利的女子!不知好歹!”

毡帘外的人影消失,倪素回头撞见徐鹤雪的目光,她取走他手中空空的茶碗,“你别这样看我。”

“你怎么了?”

徐鹤雪虚弱到说话几乎只剩气音,一手撑在案角。

“我不去治他的腿,他不会死,”倪素几乎压不住鼻尖的酸涩,她眼眶又涌上泪意,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可是你呢?”

你死了。

这个阳世所有的药石,都救不了你的疼。

“他,”

眼泪滑下脸颊,倪素颤声,“他是剐了你的其中一人,凭什么他可以活到儿孙满堂,而你不能?”

徐鹤雪怔怔地看着她,琉璃灯盏的光悄无声息,以微弱的力量,缓慢地修补着他残缺的魂火,凝聚起他散不断散出的莹尘。

他抬起手,还没触碰到她脸颊的泪水,倪素又忽然来抱住他。

她抱得一点也不紧,反而处处小心,她不知道衣冠之下,那一道道的剐伤都在哪里,她其实很想看,但她知道,他不会愿意的。

“我去为他治腿疾,那我成什么了?”

她哽咽地说。

徐鹤雪觉得她的这句话就像是她亲手交到他手中的钥匙,只要他顺从于她,便能打开约束心中欲念的枷锁。

莹尘飞浮,孤灯摇晃。

徐鹤雪忽然回抱住她,力道之大,根本不顾衣衫底下皲裂的伤口,双臂收紧,将她环在怀中。

倪素觉得自己好像被积雪裹住,胸腔里的那颗心疾跳不停。

她其实很想要他的拥抱。

哪怕这样冷。

“徐子凌,这样你会很疼的。”她的手轻放在他的肩背。

他却问,“你会不会觉得很冷?”

她说不出他身上很冷的话,徐鹤雪知道她不愿意说,正如他也不愿意向她坦白自己的疼。

他清冷的眉眼未曾显露分毫情绪的波澜。

却俯首,抵在她的颈窝。

“就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他顺从于她。

顺从此刻的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