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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黑甲的胡兵犹如密云般堆积压近, 骑兵锋利的长矛齐齐朝徐鹤雪刺来,沈同川在城楼上见状,立即大喊:“放箭!”

城墙之上的兵士们操纵着床弩发出无数铁翎利箭, 擦破凛风,发出短促的声响, 秦继勋趁此机会在石摩奴的亲兵中撕开一个口子,提刀往前的刹那,正遇徐鹤雪后仰翻身, 踩踏胡人压下去的长矛一跃而起。

石摩奴腰侧受了一剑,一手捂着血淋淋的伤处, 虽不致死, 却已不能再战, 一名亲兵迅速上了石摩奴的马背, 拉拽缰绳大喊:“保护将军!撤退!”

胡兵们将石摩奴护在其中,迅速合拢后撤,不远处马蹄踩踏地面的震颤声重, 飞扬的尘沙之间,沈同川居高临下,认出己方带有“齐”与“秦魏”二姓的旌旗, 他立即抬手, “停下!魏统领回来了!”

箭雨忽止。

魏德昌身后还有领兵追击而来的涅邻古,混乱之中, 涅邻古见石摩奴受伤,便慌了神, 顾不得前面魏德昌和他的魏家军, 连忙去接应石摩奴。

魏德昌眼睑胡兵慌张撤退,“义兄!胡人已见颓势!我们快合力, 乘胜追击!”

“不可。”

秦继勋一身甲胄浴血,只见魏德昌与杨天哲还未走近便调转马头,他还没应,便听徐鹤雪说道。

徐鹤雪衣襟边缘血色斑驳,几缕乱发在鬓边被风吹得乱荡,秦继勋忽见他双膝忽然一屈,剑锋嵌入地面,一个踉跄,便立即上前去扶:“倪公子!”

“秦将军,让他们回来。”

徐鹤雪勉力站直身体,握剑的手在袖间细微地抖。

“段嵘,挥旗!”

秦继勋的命令一下,段嵘立即令兵士挥动旗帜,魏德昌只见止战的旗帜挥动,他像是被兜头的冷水一浇,不得不与杨天哲领着兵士们回头。

“义兄!多好的机会啊!石摩奴的粮草已被杨统领烧毁,他又受了伤,此时正是士气大减的时候,若我们此时追击,或可将其一网打尽!”魏德昌疾奔到城门前,下了马便急匆匆说道。

杨天哲紧随其后,“是啊秦将军,万不可在此时放过石摩奴!”

“你们难道忘了,我们如今的重中之重是什么?是守城!”秦继勋神情肃穆,厉声,“援军未到之前,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战鼓已止,寒风卷地,天色亦变得暗淡许多,倪素点燃琉璃灯,靠在城墙上,看见沈同川急急忙忙地提着衣摆从城楼上下来,她看着他身后,却始终没见那个人,她心中一跳,不由往前,“沈知州,倪公子呢?”

“倪公子在外头!他好像受伤了!”沈同川匆匆地回了一句,便立即命守着内城城门的兵士们开门。

城门缓缓打开,沈同川还没往瓮城内探头,只见倪素已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瓮城之内,除了呆立的战马,便是满地的死尸,灯影所照,鲜血直流,堆积的尸体几乎挡住她的步履。

外城的城门开了,晦暗的天色,还未点燃火把的城中灰蒙蒙的,呼啸的风声犹如厉鬼的哭嚎,鲜血滴答。

无数兵士涌入,清理起地上的死尸,胡人的尸体被丢在一旁,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而每一个齐人兵士的尸体都被他们郑重地抬入城中收殓。

“倪公子你受伤了?快,快叫咱们营中的医工!”魏德昌心中虽不满徐鹤雪向秦继勋谏言不许追击石摩奴,但见他受伤,他亦露出紧张之色。

“不必。”

徐鹤雪一手提剑,拒绝了秦继勋的搀扶,他迈着缓慢的步履走入城门,只觉眼前的漆黑被一道暖色的光影驱散。

那光影铺陈在沾满血水的地面,他的眼睫慢慢抬起,对面有一个女子,她穿着淡紫衫裙,挽着三鬟髻,只有一根牙白的玉簪作饰,净白的长巾半遮她的发顶,也遮住她的半张面容。

她手提一盏琉璃灯,灯盏中的烛焰跳跃,那是照亮他双目的唯一光源。

“我有医工。”

徐鹤雪忽然说。

他浑身痛得麻木,迈着极为艰难的步履,踩着琉璃灯铺散而来的光影,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

越是走近,他的双目便越是清晰。

他看清她红透的眼眶,闪烁的泪意,忽然之间,步履一顿。

两人之间还相隔一段距离,四目相视的刹那,倪素的眼泪如簇跌出,忽然朝他奔去,她双臂一展,环抱住他的腰身。

徐鹤雪脊背僵直,良久,他垂下眼睛,只见长巾滑落,露出她的发髻,他伸出手,停在半空片刻,还是很轻很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沈同川在内门看见这一幕,想要到近前去,又觉得好像不大合适,他摸了摸鼻子,没动。

“我们快走。”

倪素吸了吸鼻子,松开他,扶住他的手臂,往内门走去,路过沈同川身边时,徐鹤雪顺手将那柄剑交还给了沈同川。

沈同川看着他们二人相扶往前走去的背影,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剑如此重,他低头,看着一颗血珠顺着剑锋滴落。

“德昌,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秦继勋立在瓮城内,也才将视线从徐鹤雪的背影收回,“你们是觉得,我太听他的话。”

“义兄……”

“可老子不是傻子!”

秦继勋忽然厉声打断他,“他要是没有本事,他所为要是没有道理,老子身为雍州军主将,何必要听他的话!”

“你们以为石摩奴意欲撤军之时,他为何忽然要冒着风险去与石摩奴交手?”

秦继勋的视线在魏德昌与杨天哲之间来回,“你们还未归,石摩奴彼时撤军,一旦与你们正面相遇,岂非正好给了石摩奴与涅邻古前后夹击你们的机会?”

徐鹤雪意不在杀石摩奴,而是在为魏德昌与杨天哲争取时间,而石摩奴受伤,亦令涅邻古乱了方寸,无心作战,只顾撤退,如此,又避免了一场血战消耗。

魏德昌与杨天哲皆哑口无言。

秦继勋看杨天哲递还的松纹宝刀,他伸手接来,“我不知你们心中作何想,但我,越是识得此人,我便越是为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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