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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这个空当,党参、红枣、枸杞也分别用温水稍稍泡发,又将整鸡再次清洗,斩去头爪屁股,斩成大块。这鸡是唐人街林叔那里的散养玉米鸡,虽比不上国内的两年半的土老母鸡,但好歹胜过超市里那些寡淡的流水线鸡。

鸡块冷水下锅,放入几片姜,点火煮沸。血沫渐渐浮起,用勺子耐心地撇去,直到汤色变得清亮。这步急不得,是汤头清澈的关键。

摸到砂锅彻底凉透,撇去了血沫的鸡块捞进砂锅里,倒上足量烧开的清水,再次放入姜片、几颗红枣和一小撮泛着暗红的枸杞。

党参这东西没放太多,怕药味夺了鸡的鲜甜。盖上锅盖,先开大火。

不一会儿,锅沿便开始冒出丝丝白气。

李乐守在旁边,听着锅内由寂静渐渐转为“咕嘟咕嘟”的轻微响动,像大地深处酝酿的暖意。

待汤水完全沸腾,他立刻将火苗调至最小,小到只剩下中心一簇幽蓝的、几乎无声的火焰,温柔地舔着锅底。

笑了笑,这砂锅在这种文火慢炖下,只是偶尔从盖子的气孔中逸出一缕极细的白烟,再无剧烈的翻滚。

点点头,给旁边的计时器设了两个半钟头。

做完这一切,李乐收拾收拾厨房,洗净手,回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闭眼,心中默念三遍“相安无事”,点开邮箱,瞧见没有标注着Kr?tke字样的邮件,便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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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个懒腰,回了几封,李乐打开一个标记着,“访谈&记录”的文档,对着标题里的留学生、身份认同、流动几个字,搓起了下巴。

看着窗外流过的伦敦夜景,脑海里却还在回放着今晚的片段,那些光鲜的衣着、那些充满算计或渴望的谈话、司汤达的忙碌、韩远征的周旋、伍岳的透彻、罗婵的优雅与“好运”,以及那部象征意义巨大的Vertu手机。

没一会儿儿,往前一趴,开始噼里啪啦的打起字。

电脑屏幕上开始闪现出一行行的文字。

“日期:2006年2月12日。地点:伦敦,菲兹洛伊酒店。事件:学联元宵聚会。参与人群:约100人,主要为留学生,涵盖帝国、LSE、UCL、国王、艺大、牛剑等校,本科至博士后阶段。观察重点:社交互动模式、消费符号展示、隐性阶层区分、组织权力结构......”

“抽奖—非随机性—社会资本交换—象征性回馈—群体内部筛选。”

“一种默契的安排,是对贡献的一种认可和回馈,同时也进一步巩固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和形象。”

“......奖品设置具有显着象征意义,反映了场域内的价值导向和消费主义逻辑。中奖结果及反应差异,体现了与运气的潜在关联.....”

“中奖变成了特定场域逻辑运行下的一个必然结果,确认了这个游戏规则的隐性存在。”

“设置这些高价值奖品,本身就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和导向性。它激发的是人的欲望和侥幸心理,强化了这个场域的消费主义和阶层区隔氛围.....中奖的人,瞬间会成为焦点,这种短暂的高光时刻,也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体验和社会认同。”

“临时场域中的角色分工和权力结构......位置、资本和惯习.....特定的社交环境中中寻找自己的位置,采取相应的策略。”

“……关键受访者W.Y.(博士后,材料科学),公费,视角敏锐,理性思考特征,提供内部人洞察,对提纯’制分析到位.....”

“关键受访者L.C.(硕士,艺术史),文化资本丰厚,社交技巧娴熟,是观察文化资本运作的理想个案.....”

写到这里,李乐起身,拉开阳台的门,看了眼不远处的深夜里泛着条条波光的泰晤士河,再远一点的伦敦眼,

“文化资本.....社会资本....象征资本.....”默默地念叨着这些术语,感觉它们不再是书本上干巴巴的概念,而是有了温度、有了形状、有了声音。

这个名为“团元宵”的聚会,让他直观地看到了跨国流动背景下,一个特定群体如何利用各种资本在新的社会空间中寻求定位、建构认同。

好一会儿,转身,又回到桌前。

“关键受访者S.T.D(本科,国际关系),润滑剂,或者,信息节点......跟谁都说得上话,哪个圈层都能插一脚,虽然未必能进入最核心的那个小团体,但消息灵通,人面广。在生态中的位置,连接不同层级的桥梁,作用,传递信息.....积累社会资本的一种方式。”

“观察对象H.Y.Z(硕士,环保),典型的资源整合者,或召集人,自己未必是资源最丰厚的那个,但善于识别和链接不同的资源,组织活动,搭建平台。周旋于不同人群之间,游刃有余......锻炼一种很重要的能力,组织协调和人际运营,,,,,经营的不是简单的吃喝玩乐,而是一个未来可能用得上的关系网络.....”

夜晚的公寓楼很安静。

屏幕的光映亮了李乐的脸,面对丰富而复杂的切片,需要时间,去消化,去分析,去书写,在异乡的喧嚣与独处的寂静之间,寻找着意义的轨迹。

。。。。。。

第二天一早,天光未大亮,窗外依旧是伦敦冬日惯有的铅灰色。

从健身房回来,一早“轻松惬意”的让安东和其他两个安保拍了地垫的小李厨子,带着一头汗,呲牙咧嘴的进了门。

揉着肩膀,“哎呦呵”的冲个凉水澡,算是做了个冰桶理疗。

等走进厨房,揭开盖子,砂锅里的鸡汤经过将近一夜的文火慢煨,早已是汤色清亮澄黄,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金灿灿的油膜,一股混合着鸡肉醇香与药材清甜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直往鼻子里钻。

用勺子轻轻一舀,汤汁浓醇,挂在勺边,欲滴未滴。

小心地撇去多余的浮油,尝了尝咸淡,又点了少许盐,找出一个大的保温桶,用开水烫过,纱布将鸡汤滤去杂质,连汤带肉盛了进去,又特意多捞了几颗饱满的红枣和枸杞铺在上面,盖紧盖子。觉得不妥,又从柜子里摸出一个大塑料袋儿,把保温桶裹了两层,这才点点头。

背上装了几本书和笔记的双肩包,拎起保温桶,出了门。

到了地下停车场,老罗宾果然已经等在那里,见到李乐,微笑着迎上来,“早上好,李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油也加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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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罗宾先生,真是麻烦您了。哦,对了,厨房里,您昨天买的砂锅里有炖的鸡汤,一会儿让莉莉丝阿姨打扫房间时候拿下来,中午给你们加个汤。”

“哈哈哈,又能吃到李先生的手艺了?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嗨,小事儿。”

车库很大,灯光不算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皮革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一眼望去,停着不下二三十辆车,大多覆盖着防尘车衣,像一群沉睡的巨兽,只能从轮廓依稀辨认出一些车型。

老罗宾引着李乐走到最里面一个角落,掀开一块厚重的灰色车衣,一辆阿马DB5露了出来。

经典的银色车漆,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岁月沉淀之后,幽亮的光泽,线条流畅而优雅,却又透着一股隐匿其中的力量感。

银色的网状进气格栅、圆形大灯、标志性的侧腮通风口,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那个机械年代的英伦风度。

“就是这辆了,”老罗宾用手卷轻轻擦拭着引擎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雅各布少爷是前年从一个伯明翰的收藏家手里买下的,63年款,匹配了原厂的4.0升直六发动机,保养得极好。他开过几次,说感觉比他那辆新的DB7还要纯粹。”

李乐围着车慢慢转了一圈,手指轻轻划过光滑如镜的车身曲线,感受着那份来自半个多世纪前的工艺质感。

然后拉开车门,坐进驾驶舱。内饰是深棕色的 Connolly 皮革,岁月留下了使用的痕迹,却更添韵味,散发出一种好皮子特有的、混合了保养油和时间的醇厚气味。

黄杨木的方向盘握感充实,仪表盘像新出厂一样透亮,调整了下座椅,双手握住方向盘,大致找了找感觉,然后冲车外的老罗宾点了点头。

将保温桶小心地在副驾地垫上放稳,插入钥匙,轻轻一拧。

“嗡~~~~”引擎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随即稳定下来,声音浑厚,却不显暴躁,像一头被唤醒的猎豹,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咕噜声,仪表盘上的指针轻轻跳动。

“感觉怎么样?”老罗宾俯身,笑问道。

“声音真好听。”李乐笑了笑,熟悉了一下档位,“成,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李先生。天气预报说下午可能还有雨。”

“呃,您是相信考文垂能拿英超冠军,还是相信伦敦的天气预报?”

“那我宁愿相信考文垂能拿英超冠军。”

“哈哈哈哈~~~走啦!”

李乐缓缓将车开出车库,驶上清晨湿漉漉的街道,引擎声浪在相对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悦耳。

天气依旧阴沉,云层压得很低,好在没有下雨。

城市渐渐苏醒,早高峰的车流已经开始汇聚。可这辆老车,却带着一种奇妙的从容感穿梭在车流中,仿佛自带一种过滤喧嚣的屏障。

出了拥挤的城区,视野渐渐开阔。驶上通往里士满的大道,两旁的建筑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枯黄的草甸和光秃秃的树丛,再之后,进了公园,更是另一番天地,一股旷野之气便扑面而来。

晨雾还没有散尽,丝丝缕缕地挂在林间空地、低洼处,给这萧瑟的景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诗意。

路两旁是高大的橡树,叶子落了,只剩下虬曲的枝干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用焦墨画出的寒林图,瘦硬而有精神。

树下的草甸,一片赭黄,连着远方的坡地,起伏着,像凝固的波浪。草色枯了,却并不难看,是一种厚实的、暖洋洋的黄,上面挂着亮晶晶的露水。

空气清冷着,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味道,吸进去,还有隐隐的草木清香。

有鹿群在远处徜徉,安闲地在远处疏林间踱步、觅食。雄鹿顶着嶙峋的角,神态庄重,母鹿和小鹿则显得温顺乖巧。不怕人,也不刻意亲近,就那么自在地活着。

它们的身影在空旷的草坡上,显得很小,却又给这寂寥的景色添了无限的生机。

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草丛里跳跳蹦蹦,啄食着草籽,发出清脆的啾鸣。在空旷中传得很远。

薄纱一样的柔软随风变换的雾气,低低地浮在草地和那个叫彭布罗克的小池塘上,水色幽暗,岸边枯黄的芦苇像被这雾气推搡着,来回轻舞。

水面倒映着愈明的天光和枯树的枝桠,静谧如镜。

一看下,有些萧索,可其中,也满是生机。

有牵着狗散步的老人,穿着荧光色跑步服的中年男女,还有骑着山地自行车呼啸而过的年轻人。

他们的身影在这片巨大的、略显荒凉的自然背景里移动着,哈出的白气,融进了清晨的雾霭里。

李乐放慢了车速,摇下车窗,让清冽的空气灌进来。

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似乎也融进了这片宁静之中。

他喜欢这种萧索中的活力,凋零里蕴含的生机。就像那枯黄的草甸,底下定然有绿色的生命在积蓄力量,等待春天。那光秃的树枝,每一条细枝的顶端,都藏着一个小小的、紧裹的芽苞。

车子沿着蜿蜒的公园道路缓缓前行,穿过一片片林地,越过一个个缓坡。这景象,让他想起麟州老家的冬天,也是这般开阔、硬朗,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质朴美感。

只是这里多了鹿群,多了皇家园林特有的那份精心打理过的野趣。

在公园里穿行了约莫二十分钟,从另一个出口驶出,周围又渐渐出现了古朴的民居和小店。

瞧见那个小学,李乐熟门熟路的拐了几个弯,就到了森内特老头,那自成一派,在在墓景园边上的那栋小别墅。

路边停车熄了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熄火后细微的降温声,和听到声音,从墓园围栏里钻出来,喊着口号,朝自己这边跑的查尔斯三世。

李乐拎起保温桶,背上书包,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