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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说罢,又自顾自地笑了,“若是能换,我倒也盼着能中上一回,就这么太太平平地睡去了。”

姨娘?林如海心里一动,欲要看个分明,也不知是否福至心灵,那妇人恰好偏过身来,原是赵氏,当初老太太临终前,又塞给了自己两个房里人,这赵氏便是其一,平日里很是本分寡言,林如海并不多印象,只是偶尔贾敏推他往姨娘处坐坐时会提起她,他也会过来赵氏房里歇息一晚。却是不知,原来,她也并非是一味垂首默默的模样,林如海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只觉这府里如同蒙了一层纱,看到的,以为的,却都不一定是真。

自嘲地笑了笑,林如海拢回思绪,回到话里话外上来。经她这一提,也忽然记起孙老提过中毒之事,顿时心头一凛,今日光顾着旁的,竟还真疏忽了宋氏死因,听赵氏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也知道些什么。想到这,林如海再站不住,忍不住从墙后走了出来:“你说什么?”

蓦地出现个男声,赵氏主仆皆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慌忙上前行礼,被林如海不耐地打断,径直道:“适才所言,究竟何意,你与我一五一十道来。”

赵氏低垂着头,睫毛微颤,掩去了眼底的深意,道:“婢妾随口一说,并无旁的意思。”

林如海面色微沉,正欲再言,忽然想起此处这几日常有人往来,不便说话,便抬步往赵氏居处走去。赵氏主仆互相交换了两个眼神,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一入内室,便有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林如海不由皱眉:“你也不舒坦?可有找大夫瞧过?”

赵氏平静地回话:“老毛病了,每年柳絮飘时总会咳嗽几声,早些时候留下的方子照着抓几剂吃吃也就是了,哪用得着请大夫麻烦一遭。”

她说得轻巧随意,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一般,可也正因如此,林如海心里更觉得不是味儿,不由朝下人喝道:“主子这般不经心,你们怎也由着她胡来?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前几年的方子如何对症?”

脚步声过后,屋里便只余下两人。林如海坐在主位上,看她眉眼低垂柔顺安静地坐在末次上,两手搭在并拢的膝盖上,瞧不见她的神情,只觉得整个人寡淡得很,无悲无喜,如同雕塑一般,让他不禁又锁了眉,静了片刻,开口问道:“先前树下的那番话,你可知晓些什么?”

赵氏没有回答,过了许久,久得林如海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却听她语调平平地反问道:“日子过得久了,自然也就明事了,不知老爷问得又是哪一桩?”

林如海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往下说,见他无言,赵氏也跟着沉默,两人各坐一处,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屋里很快又陷入了宁静中。如此默默的气氛,直至屋外有了人音才被打破:“老爷,大夫来了。”

林如海点点头,示意请人进来。赵氏仍低着头,眼底却隐隐含了笑意,只是很快又敛去了,默默地将手搁在脉枕上。老大夫一手抚着稀疏的老山羊胡子,一手搭在腕上细细诊脉,过了许久,又换了另一只手,凝思半响,又细细问了每日胃口如何,用多少饭,夜里睡得如何,可曾用过旁的方子,赵氏如实地一一言明,还有那婢女在旁不时地补充几句。

越问得细致琐碎,林如海心中的不安越甚,果不然,便见那大夫迟疑了许久,方斟酌着言辞,道:“夫人这方子吃这喘咳之症倒也对症,只是夫人的身子还需细细调养,夫人许是早年不甚明了,误食了不少寒凉之物,如今这宫寒之症却已深入里子了,只怕是这子嗣……”老大夫摇摇头,后半句虽再没说下去,可其间深意,却任谁都听明白了。

“有劳大夫了。”赵氏似乎未曾感觉到屋里气氛的凝滞,平静地收回手,朝那大夫点点头,又示意婢女请大夫往外间开药留方,如往常一般的言谈举止,好像先前说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症罢了。

林如海目光晦涩地看着她,喉间发紧,良久,方道:“你知道?”

赵氏终于抬起眸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落到屋外,湘妃竹斑斑泪痕犹在,在晚风里簌簌轻扬,似在哀婉,又似低吟,诉说那段楚楚的往事如烟,她的声音却依旧是平静的,无波无澜的:“日子长久了,自然也就懂了。”停顿了一会,终是收回向外的视线,慢慢地,又落到膝上交叠的双手上,“也是婢妾福薄,没这缘分,怨不得旁人,也不会怨谁,不过是命数罢了。”

莫名地,林如海有些词穷,半响,才艰难地开口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赵氏微微笑了笑:“老爷,婢妾虽不认得几个字,也不懂什么药理医理的高深东西,可自个儿身子如何,却还是清楚的。若不然,老太太当年,怕也瞧不上婢妾的。”说到这,赵氏略微停顿了会,似在犹疑些什么,林如海正在开口,却见她面上慢慢浮出几分坚定之色,抬起头,坦然迎向他,笑道,“若是老爷不信,尽可往旁处走走,婢妾虽愚钝,但也懂得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这是赵氏第一次迎上他的视线,那不喜不悲的目光,却让林如海有种难耐的感觉,似乎她就这么淡淡地旁观着,冷眼瞧着,却从不置一言一语,甚至,连自己……都不甚在意了。

“你且好生将养着。”干巴巴地吐出这么一句,林如海实不知还能如何言语。赵氏应了一声,也随着起身,如往常一般送他至院门口,看他远去,方回身入屋。仍旧低垂着头,柔顺讷言的模样,只是谁也不曾看到,低敛的眉眼里,如寒霜般凛冽的锐利,和毫不掩饰的,极清晰极明了的恨。让一个女人失去了最珍贵的能力,最可靠的依赖,枯守在这窄窄的院落里,耗尽青春,耗尽生命,叫她如何能不怨,能不恨?

当听闻前院宴客的唱词,又得知宋氏连夜故去的消息,她便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到了。虽然她不知,究竟是何人在幕后,但这丝毫不妨碍她也想添一把火。

离开屋子,林如海便招来林平,叫他悄悄请了孙老过来,替府里几位姬妾都号一号脉,孙老哪还不知是何缘故,心中叹息着,感慨着,从脉象上看,这手段还真是高明,皆是细水长流地缓缓图之,避子汤里略微加重几味,平日的养神茶里添点短点什么,饭菜搭配多留意几分,而如水芹、杏仁、木耳之类属菜肴常品,每逢时令季节,更是常有蟹螯、鳖甲滋补调理,膳后宵夜,又时有薏米熬粥,如此积年累月,身子倒也安泰,只是这子嗣,却是难了。

孙老摇头叹息着离开,徒留面色晦沉的林如海枯坐屋中。孙老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一字砸在他心上,让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呵呵,好一个命里无子,林如海忍不住笑出声来,越笑越压抑不住,到最后竟朗声大笑起来,笑得癫狂,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得整个人都忍不住蜷缩在榻上,林如海啊林如海,枉你还熟读诗书宦海浮沉半生,却原来,竟连个妇人也不如!不,何止是不如,你竟让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犹不知,甚至还沾沾自喜,道是自己有贤妻娇儿,不负此生。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想起自己无数次与故友良友这般感慨,林如海就止不住笑,放声地笑,笑得浑身打颤,笑得伏在榻上再起不得身,笑得恨不得将心儿肝儿掏出来狠狠砸上一回。夫妻二十载,临老方知枕边人究竟是何颜面,红粉佳人,却是这般歹毒的心肠。而他,竟傻傻地以为,那就是个好的,是个贤惠的,大度的,是他最好的贤内助,是他林家最完美的当家主母。

这些年,他始终信她如一,将内宅之事尽数相托,认为上苍待他不薄,竟赐予这般娇妻与己身,可以举案齐眉,可以夫唱妇随,可以风风雨雨携手同行。

当年更是怜惜她的委屈,不惜与生母争执,害得父子生离十二年,再见却形同陌路,甚至,当听说她病重的消息,怒斥苏云岫,心急如焚地奔袭回府,为她延医问药,不惜一切代价,只盼着她能早日安康。可如今,当一切事实残酷地摊开在他的面前,叫他不忍直视,更叫他痛彻心扉,遍身寒意。

却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梦,一场请君入瓮的局,而他,真的是错信了人,更错付了这一腔心意。

“贾敏,你好狠的心肠!你如何忍心,竟能狠得下心如此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更新晚了些,咔咔,看到老林子如同困兽一般癫狂,灯花码得很带劲啊,虽然貌似有点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