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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伦心里有闷气,一个人走得飞快,转眼就出了端门,直至户部衙门。

这一日户部发俸饷,大堂在整修,户部的主事们就在堂前临时搭了一个棚子给等俸的官员们容身。京中的大户很少指望着俸禄开支生活,但诸如翰林院,督察院这些清水衙门中末等官员,却都靠着俸禄供养一家老小,户部每次发俸,这些人年轻,精力好,来得也最早。此时内堂的主事还没有坐堂,棚子里已经站年轻的官员。

日头大,棚子里人味难闻,熏蒸得人脸色发红,几个人气性上来,难免发牢骚,其余人也逐渐跟着骂咧起来,户部的一个主簿官满头大汗地站在棚前解释道:“诸位大人,你们来得早了,那么些钱粮,搬挪也得个把时辰……”

正说着,晃眼看见杨伦跨进来,忙提袍上前揖礼。

棚内的官员纷纷走出棚门见礼。

杨伦看了一眼日头,拱手道:“诸位遭罪了。”

翰林院的一个庶吉士道:“遭罪是小事,清得了我们的俸银债,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说得是,开年你说给我们清债,清到了现在,也没到三层,我家的老母,如今病重在床,指望着银子请大夫,若再领不到俸,我是活也没脸,死也不敢了。”

他这话一说完,将才那个庶吉士道:“杨尚书,别说是我们不忿。”

他说着朝外面一指,“东厂的几个千户,在地方上又是买地又是购院,如今在城外头闹出了妇孺人命,也不见官逮,仍见他们一日一日地在京城地境上快活。”

一旁的人附和道:“是啊,都说内阁为了荡清阉党遗祸,不遗余力,结果只是死了一个何怡贤,他死了,旧案翻起来艰难,这些我们不是不知道,但连事关人命的新案,也处置不了吗?”

杨伦站在日头底下没有说话。

他本就是容易出汗的人,此时背脊湿腻,手心发潮。

主簿视图替自己的尚书大人解围,上前道:“杨尚书,今儿还有部议。”

杨伦摆了摆手,“叫停了,催促内堂,尽快把俸饷发出去。”

说完转身出了户部衙门,弃轿骑马,朝顺天府衙门奔去。

顺天府的堂门外聚集了很多听堂审的百姓。

府尹还未升坐,公堂上只跪着死者的母亲,身着素衣,白发苍苍,瘦得只剩下一层老皮,松松垮垮地该在骨头上。

“哎……惨呐。”

“是啊,案子翻不了,人还死了。”

“这些东厂的,真的不是人!”

“嘘……小声些。”

“有什么可怕的,如今他们的掌印死了,内阁的老爷们发狠要肃清他们,他们就算势大,也是强弩之末!”

杨伦站在人群里,听着众人的议论,他想起阁臣那句“不能让旁人对内阁心寒。”喉咙里哽得厉害。他捏袖退出衙门口的人群,走向西侧门,侧门处的通判官认出了他,忙上前行礼唤道:“杨次辅。”

杨伦顿下脚步,朝门内望去,“你们府尹怎么还不升座。”

“这……”

通判张了张嘴,声音有些迟疑,“东厂的厂臣来了,在内堂与府尹大人说话。”

杨伦脱口道:“他来做什么。”

“这个下官不知。”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杨伦,见他穿的常袍官服,便又跟了一句,“您进内衙去坐,下官去告诉府尹大人一声。”

顺天府内衙正堂。

顺天府尹掐着下巴在邓瑛面前踱步,治中官在门口催时辰,顺天府尹这才站住脚步,看了一眼立在邓瑛身后的东厂千户覃闻德道:“这个案子一样实证都不见,我本不想过问,但督察院的总宪一日走了三次,我才不得不过问。我找东厂拿人,也料定掌印要问话,可这已经不是我顺天府一个衙门的事儿了。死的是谁掌印知道,如果当下平息下来,这个案子我现在还可以推驳,但眼见闹成这样,若转刑部过问,我也要写请罪折子。”

“我明白。”

邓瑛站在背阴处,转向覃闻德,“你……”

“督主你放心。”

覃闻德打断他道:“我老覃自从跟了督主,前没少拿,但老百姓的性命,是一点没沾过,等到了堂上,我还是这句话。”

邓瑛没有说话。

顺天府尹道:“覃千户,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们督主单独说。”

覃闻德应声退出,顺天府尹这才走到邓瑛面前,“老师,昨儿点我了一句。”

他说的老师正是白焕。

邓瑛闭目沉默了一阵,侧身走到窗边,外面阳春如梦,风声,鸟鸣阵阵入耳。

顺天府尹见他不说话,叹了一声道:“你我虽年长于你,未曾与你同窗,但老师既然开了口,我再不愿意,也得想一想。内阁此举是为了收缴东厂的职权,这个案子判成人命官司不要紧,紧的是,你不能过问,只要你不过问,这件案子在你身上尚有余地,但你一旦干涉司法,弹劾你的折子马上就能堆满内阁的案头。”

邓瑛抬起头,“老师想救我?”

顺天府尹不置可否,只道:“老师致仕以后,很少见在仕的官员,昨儿是破的例。”

话音刚落,治中官催起第三回 时辰。

顺天府尹理正冠袍,“时辰已经晚了,掌印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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