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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铎无言以对。

她足够地听话,他曾经教他的每一件事——自尊自重,衣冠之道,甚至基于身份该有的立场和适当的姿态,她都学会了。

可张铎反而陷入了某种矛盾之中,焦灼不已。

那晚是张铎和席银在清谈居的最后一个夜晚。

席银服侍张铎换过衣衫之后,他破天荒地允许席银,与自己同席而坐。

席银穿着柔软的禅衣,散开一头长发。守着博山炉里的沉香,对着陶案上的铜镜,篦发。她没有再提要去见岑照的事,只是说起张平宣的境况,

张铎盘膝撑额,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窗外雨声伶仃。

窗内的两个人,一个守着主人的规矩,不准自己起心动念,一个陷在不自知的自我怀疑之中。

雨夜里,铜驼街的无名角落里,传来一声野猫绵软酥骨的声音。

那声音入耳之时,二人陡然对视,张铎握紧了手指,席银的话声,也跟着颤了颤。

***

兴庆的最后一年,在洛阳城的一片杀戮之中结束。

废太子及其母亲郑氏身死于廷尉狱中,尚书令常旬不肯尊新帝,脱冠携剑上殿直斥张铎谋逆之行,被内禁军诛杀在太极殿外。朝内外都知道,张铎行事不尊礼法,常旬惨死之后,再无人敢出异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转手重置朝中官吏。

月余之后,张铎伸手重理了刑狱,该处死的处死,该赦的赦。一时之间,廷尉狱大半空置。

赵谦挑着一壶酒走在空寂的狱中甬道上,一面走一面朗道:“这死牢里可就剩你一个人没死了。”

尽头的牢室里,岑照盘膝而坐。

赵谦命人打开牢室,弯腰走到岑照身旁,放下酒,扫了一眼岑照周身。

他穿着青色的囚衣,看起来是受过考竟的,但刑伤并不重,是以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精神到尚可。

“新帝登基,赵将军还有空来我这儿。”

赵谦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放到他手中。“要我说,你的命可真是好,外面有两个女人想着你。”

说着,他也盘膝坐下“张平宣听说你还没有被处置,掐着我脖子逼我带她来见你。我这几日不敢回府,日日睡在军营。”

说完,又指了指那只药瓶。

“这个是席银从张退……不是……”

他咳了一声,改口道:“从陛下那里偷来的。梅辛林配的伤药。你好好收着吧,你那妹子为了求我把这瓶药带给你,差点没给我跪下。”

“阿银在什么地方。”

赵谦提声道:“阿银还能在什么地方,定然是跟在陛下身边,好得很。你就知道问席银,怎么不问问张平宣。”

岑照摩挲着那瓶伤药,额上的松纹素带松垂,他也没去重系,

“平宣姑娘……如今该称一声殿下了吧,如何是我这等囚徒可以妄念的。”

赵谦叹了一声。

“理该如此。不过……”

赵谦没说下去。岑照却笑了一声。

“对于陛下而言,内乱可以动杀伐,外乱可以仗兵甲。唯一难解的局,是张府吧。”

赵谦闻话,一面笑一面点头。“你到是眼盲心不盲。徐氏不肯受封太后,仍然住在东晦堂。张平宣……哎”

他说着,顿了顿, “算了,那也是个蠢的,不过比她还蠢的是张子瑜……嘿,那人就是个疯子,入不了朝,就写了一篇什么《无道章》,言辞无度,把陛下骂得……欸!我看,陛下要不是看在徐氏的平宣的面子上,早把他斩了。”

岑照依向牢壁,笑而不语。

赵谦转道:“我脑子虽然不好使,但是岑照,这几日,我倒是看明白一件事。”

“什么。”

“我看明白了,当初在镛关,我要放你走,你为什么不肯走,反而要回来受死。”

“赵将军是如何看的。”

“因为张平宣。”

他说完,声音忽然沉下来。

“岑照,你的演兵布阵我赵谦佩服,但你靠个女人活命,我就看不起你了。席银是你妹妹,为了你,之前连君都敢弑,如今她要救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你养大了她,也对她好过,但张平宣不同,你对他没有恩义,实不该利用她。”

“赵将军是这样看陛下的?认为陛下会为亲情所绊。”

赵谦道:“张平宣为了求陛下赦免你,现在都还在太极殿外跪着!岑照,陛下的确是个手段刚硬的人,你和当年的陈孝容貌相似,气度相似,照理,他根本容不下你,如今,他压着廷尉李继的奏疏,一直没有判你罪。而你,一无兵权,二无官职,没有家族倚仗,也不占州县势力,也就不会入他的权衡之术,更别说,他向来就不喜欢权衡。所以……”

“赵将军…爱慕平宣姑娘。”

赵谦背脊一颤。

岑照的眼睛遮在松纹青带的后面,他一时分辨不出他表情的意味。

“对。我是爱慕她,奈何她爱慕的是当年的陈孝,和如今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