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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没有应她的话。

径直把她抱回了藏拙斋,放到绸帐后的贵妃榻上。

“往里头靠点,朕要坐。”

王疏月曲臂撑着身子坐起来,唤梁安道:“叫善儿给主子倒茶来。”

“朕和程英他们喝了一早上茶,这会儿嘴里涩得很,你这儿的茯苓糕还有么,朕吃两块。”

梁安忙道:“有有,主儿前日做的,备着万岁爷来吃呢。”

梁安和善儿端茶端糕点去了。屋子里便静下来。淡淡的竹影映照在碧纱窗上,帐中香似乎是已经焚了一会儿了,这时正香甜。

藏拙斋从前是清溪书屋的一间偏屋,进深不大,又在北阳面,日头一旦偏过去就十分幽凉,王疏月怕冷,这会儿连冰都没用。皇帝却是个怕热的,之前在澹宁居召见乌善等人穿得周正,这会儿又一路把王疏月抱回来,早已热得额头发汗。

王疏月靠在软枕上看他的模样,不由地弯了眉目。她这会儿得以躺下来,人也比刚才舒服了很多。皇帝正四下想找个什么东西来扇扇,回头却见王疏月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绷了下巴,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撩平腿上的袍子的,手正经地搭在膝盖上,刻意地地顶直了背脊。

“你看什么。”

“奴才不敢,主子,您用冰吧。”

“谁跟你说朕热了,朕不热。”

“用吧,奴才热。”

“朕不热,你热你也给朕忍着。”

梁安和善儿端茶点进来,听着这二人的对话,不由相视一笑,放下东西后也不停留,双双掩门退了出去。

皇帝喝了一口凉茶,又用下两块茯苓糕。

人静下来,额头上的汗也凉了。起身去王疏月的书案上随手取了本书,仍走到她身旁坐下。

“《园冶》。”

皇帝叩书往她腿上一敲:“你要做个匠人是吧。”

王疏月将一缕松下来的头发挽向耳后,“前几日您提‘镂云开月’的事,奴才这几日躺着哪儿也去不了,没事就翻些相关的看看,那上头还摆着《营造法式》呢,只是奴才笨,读了前头一截子,就读不动了。”

皇帝往后翻了几页:“等你精神好些,户部的事也了了,朕教……”

“万岁爷,周太医来了。”

正说着,张得通撩了一半竹帘,光透了一丝进来,晃到了皇帝的眼睛,皇帝索性把书放下,“来了就传进来。”说完,扯过王疏月腿边的一床薄毯,一股脑拉到她的下巴下面。

“遮好了。”

周太医走进来的时候,见皇帝在王疏月的身旁正经危坐。额头上就开始冒冷汗了。他一直都记着皇帝那句,若调理不好就摘他脑袋的话。生怕皇帝再提,请了安后什么话都不敢说,直直地跪到王疏月面前,请了她的手来诊脉。

皇帝侧腿给他让了一块地方,一言不发,就盯着他诊脉的手。

看得周太医头皮发麻。

气氛很是沉郁。周太医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王疏月抬头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已然丢魂的周太医,想着皇帝这样盯下去,周太医怕是要连方子都开不出来。于是咳了一声,起了一个话头道:“主子今儿散议散得比之前早。”

皇帝抬起手臂松了松肩。

“朕散地再晚些,你今儿还走得回来吗?”

说着,他终于把目光从周太医的手上收了回来:“你父亲给了朕一个普渡众生的法子,朕还在考虑该不该照行。这会儿他们在拟折子,等会儿朕还要看。”

他虽没有明说,王疏月到是猜到是户部亏空的那一门子事。

其实要说到君臣,王疏月觉得,自己的父亲与皇帝是极为契合的。皇帝为政有刚性,杀伐决断绝不手软,父亲识怀柔,适时能替皇帝斡旋。

“父亲一向以为主子分忧为先,早前奴才在家中的时候,父亲也一直都要奴才记着主子的恩典。”

皇帝端起茶来饮了一口,王疏月这么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谄媚或者不舒服。王授文有天大的心,也就是经营自己门前一亩三分地,保全地位和名声。他断然做不了张居正那样的人,皇帝也毕竟不是万历。总之在政事上他们合拍,至于他王授文里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真的事事以皇帝为先,对如今的皇帝而言,已然不重要了。

这会儿,皇帝到是想起之前他那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有那么几分感慨。王授文虽没把这个女儿护得有多好,甚至也想拿她来做自己政治的筹码,但怎么说呢,比起自己的皇阿玛的猜忌,利用,制衡,把父子亲情全部抹杀干净了,王疏月和王授文之间,尚还是能看见几分相互维护的真情实意。

皇帝活了二十多年。一向是自己维护自己。身为太后的养子,从前太子在的时候,他得把太子供到最前面,自己为衬,否则就会被太后和皇帝视为乱臣贼子。太子被废后,先帝看重的也是十一,尽管他有经国理政之,皇帝却仍当着群臣的面斥他:“奴隶之子,何有大德!”

这一句话,皇帝并没有刻意去记。

但这八个字却时常敲入他的太阳穴和牙齿缝,痛得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身份这个东西,哪怕已经贵皇子,也还是会分个三六九等。

他并不太清楚,母亲的当年病痛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会让先帝厌弃。他如今也不想过问。毕竟出身是他忌讳的东西。

但看着王疏月,皇帝却想要对她好些。

至少不像先帝厌弃母亲那样,把王疏月丢下。毕竟,他在生死关头,所有人都只关心自己的后路时,他把这个女人强摁到了身边,逼她服侍,维护自己。她也认真做了,难得的是,事后仍然是那副温和无求的样子。像卧云那些有缘一见的书,被人翻起时,就竭尽文字之中所有的沉淀,愉悦翻书之人的那颗心。回手被叩上时,到也不露一丝悲色。像是已尽了一读之缘的所有心意,心安理德地退到淡影之中去了。

对十一是如此,对皇帝好像也是如此。

但十一糊涂,皇帝霸道。一个要烧了她,一个要一次一次地把她从书架上拿下,翻在私案上,落向床头枕边。

“皇上,臣出去给和主儿写方。”

周太医好不容易定下神诊完脉,却见皇上在想事,并没有开口问话。

周太医没办法,只好又硬着头皮出声,起身挪到皇帝面前从新跪下,等着他发话。

皇帝回过神来。

“哦,和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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