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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仙殿乃“同殿异室”规制。

后殿有九间阁间,分别供奉不同代的列圣列后。中以穿廊相连。

王疏月走在绘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的檐下,穿过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独自一人走进供奉先帝后牌位的后殿阁间。其间她一直在回想,去年的秋天,在热河外八庙普仁寺中,皇帝与桑格嘉措说的那一席话。

“娘娘有娘娘来处和归处。皇上有皇上的来处和归处。”

“朕与和妃,是有愿同流的人。”

在这改天换地之后的王朝初几代,异族为主,汉人为奴的背景之下,她凭一己之力撞入王朝的血脉传承,父权子袭的阴谋阳谋,实在是挫伤处处,但这也正是所谓“有望同流”的代价。

奉先殿的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地上铺成的金砖,闭合的后殿隔间门。这一切都象征皇族血缘的贵重与封闭性,也反应出这血缘之中,父与子,母与子之间,脆弱的信任和敏感的戒备。

王疏月望着神牌前大阿哥的背影,幼年的柔软被严肃明正的灯火吞光了,越发显得倔强而疏离。所以这些皇家的人啊,一代一代的更替,所受的折磨却是相同的。皇帝少年时受过的伤痛已是陈伤。他明明是想维护自己的孩子,但却又不自觉地把自己后代,也摁入与他相同的命运里。

王疏月望向大阿哥身前的神牌。

铜底鎏金的牌身上,张牙舞爪地爬着九条鳞片指抓清晰的龙,上书她看不懂的满文,和跪在他下面的孩子,一道排斥着她这个汉人出身的女人。

大阿哥静静地跪在神牌前,渐渐从香火气味里闻到了王疏月身上的清香木香气。

他回过头来,正见王疏月独自一人立在门口。若换作以前,他一定会扑到她身旁,开心地唤她和娘娘,但这会儿他叫不出口。可再排斥她,他还是有知觉,记恩情的孩子,想着她将为了维护自己,和自己阿玛争执的场景,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伤她的心。

想着,给鼓起嘴低了头。

“欸,大阿哥以后都不理和娘娘了吗?”

王疏月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先开口了口,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大阿哥却避开了。

“儿臣和您亲近,额娘在天上会伤心。”

他说得很认真。双手却不自在地往身后背去,试图和疏月拉开更远的距离。

王疏月点了点头,将手收了回来。

她也跪了一日,蹲着也像在受刑,索性抱着膝盖靠着大阿哥坐下来。

“那大阿哥跟和娘娘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大阿哥抿着唇没有出声。

王疏月温声续道:“大阿哥跟和娘娘说过,以后要像和娘娘保护大阿哥那样,保护和娘娘的。”

“可是,您说您有皇阿玛保护,要儿臣保护好额娘和皇额娘……”

“那如果你皇阿玛不保护和娘娘了呢。”

大阿哥抬起头来,竟见王疏月眼中藏着些晶莹,在灯火的映衬下闪着令人伤心的光芒。

“皇阿玛……是不是因为儿臣责罚您了。”

“嗯。”

大阿哥顶直了脊背,声也不由自主地高了上去。

“皇阿玛怎么责罚您的。”

“罚和娘娘和大阿哥一道跪着呀,大阿哥跪了多久,和娘娘就跪了多久。”

大阿哥听她说完,眼光则落到了王疏月的膝盖上。

半晌,终还是试探出小手来,犹豫了一时,轻轻地覆了上去。

他已经在奉先殿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就被烘烫了身子,那只小手一触到王疏月的膝盖,温暖就渡了上去。

大阿哥抬起头望向王疏月:“额娘说过,和娘娘您膝盖不好。是不是很疼啊。

王疏月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好在啊,他还没有被逼伤根本,他到底还是从前那个暖心而温柔的孩子。

“和娘娘您怎么哭了。”

王疏月忙低下头去掩饰。

“没有,和娘娘就是觉得疼,没出息,疼哭的。”

大阿哥转过身子,侧跪下来,对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然后又认认真真地把手出搓烫,小心翼翼地重新覆住了她的双膝。

“和娘娘,儿臣明日去给皇阿玛请罪,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惹皇阿玛生气,求皇阿玛不要责罚您了。”

王疏月喉咙里哽咽,说不出话来。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一回大阿哥并没有避她。反而松开一只手去替她擦眼泪。

“和娘娘不哭,儿臣保护您。”

王疏月心中悲欢交杂。

也许这座紫禁城里有很多人在用阴谋谋生谋情,但她只想为所珍视的人,把情深用。诚然她也有所求,但她求来的东西,到底扎扎实实,坚定无虚。

她想着,轻轻将大阿哥揽入怀中。

“大阿哥,无论如何都不能怪你的皇阿玛,他疼爱你,也希望你能好,但他是你的父亲,也是我们大清的皇帝,有的时候啊……他要和大阿哥做君臣。和娘娘知道,那个时候,大阿哥心里有话,就不能跟你皇阿玛讲了,但和娘娘不希望你憋在心里。不管大阿哥以后跟着那位娘娘,和娘娘都会一直陪着大阿哥的,你想跟和娘娘说的时候,就来翊坤宫找和娘娘。好不好。”

怀中的孩子肩头瑟了瑟。也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摇头。王疏月感觉胸口被滚烫的水浸湿了。

“不是的,儿臣……儿臣……喜欢和娘娘,儿臣不想跟着其他的娘娘。”

他声音里带了哭腔,一下子泪流满面。

王疏月忙取出自己绢子取给他擦拭。

“不哭。你才把和娘娘哄好了,怎么自个又这么没出息了。”

孩子一旦哭泣来,那眼泪就跟决堤的水一样怎么都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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