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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笑笑,一介愤愤然的书生,若干年后再上岸,性子依旧还是那个性子。而后执笔,在卷上写了个大大的“落”字。

不是王矗的学识不够,也不是文章写得不好,而是取录“包玉真”,不管对于王矗,还是对于裴少淮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说,王矗若真有意隐姓埋名重新来过,闯一闯这仕途,以他的性子,岂会在双安州参加考试、让裴少淮为难?又岂会写如此瘦长字迹?

不过是借着县试,跟裴少淮打个招呼罢了。

……

十数日后,正场、次覆、再覆、末覆皆已考完,团榜、长案也均已布告张贴。

裴少淮让包班头在榜下蹲守了好几日,也未能等到“包玉真”前来看榜,可见裴少淮猜得并没错,王矗参加县试,意不在取录。

县试案首取了陈家的陈书新,齐全安则居于第二,早前有几位夺首呼声甚高、辞藻华丽的学子,虽也在榜上,却落在了十名开外。

南安城的陈家,能排在齐家堂之前,十分鼓舞士气,好好地热闹了一场。

等到张贴前十考生文章的这一日,州衙侧墙外,满满当当挤的全是人,争着围观。

晚来的学子诧异,问道:“区区县试的考卷,便是写得再好,也总不如乡试集、会试集的文章好的,何至于这般鲁莽人挤人、抢着看?”

又有人道:“他陈书新、齐全安的文章,平日里又不是没见过。”

谁知竟没人理会他们,大家只顾着看卷子,这几名学子只好带着疑色,也挤入了人群中,当他们看到那隽永不失劲道的朱色点评时,方才恍然大悟——大家根本不是抢着看考卷,而是抢着看知州大人的评语。

如其一,“士者内直而外正,可衍儒道之薪传,丧千秋之奸胆”,虽是点评,却可当一篇小短文来读了。

若是再仔细思索,又可发现句句珠玑,略加以提炼,便是破题的好角度,无怪有人嘴里念念有词,当场就开始背诵。

“这知州大人是甚么来头?这笔力实在太强了些。”

“这当真只是临场随手写下来的评语?我怎觉得里头包含了不少典故?便是叫我专程去写,也未必能想到这么契合的典故。”

“正是因为如此,州衙坐的是裴大人,而你却在此问‘为何’。”

引得其他学子发笑。

也正是这些评语,让学子们识得了知州大人取才的初衷,内直外正,不媚不奸。

知州大人还说“黎民信神求慰藉,官者媚神失本我”,黎民百姓信神尚且可以理解,身为父母官者,若是让神灵时时悬于自己心中,这个世道留下虚无的“神”便是了,何须多你一个吃百姓俸禄的官职?

引人深思。

……

县试结束,裴少淮得以从贡院里搬出来,他带着“包玉真”的卷子刚回府,燕承诏便过来找他喝茶叙话了。

书房里。

燕承诏好奇拿起书案上的卷子,念道:“‘包玉真’,好似个女子名。”

裴少淮刚喝了口温茶,呛了呛,说道:“是一位旧友的卷子,燕指挥猜猜是谁。”

燕承诏直接放弃,言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文章,在燕某眼里,都与‘之乎者也’是一个意思,我便不猜了。”

“王多一点便成玉,直多两点人站立。”裴少淮提醒道,“燕指挥再猜猜。”

王矗取个“真”字,便是想让“直”字站起来,这是裴少淮的理解。

话都说得这般直白了,燕承诏岂还会想不到,他在茶案上比划了一下,色正说道:“站倒是站起来,只是这腿也太短了些。”

又言,“还是王矗一名更好听一些。”叫裴少淮哭笑不得。

燕承诏问道:“要不要我替你寻一寻他的踪迹?”逡岛一战之后,裴少淮乘船去了好几趟嶒岛,这件事燕承诏是晓得的。

“谢燕指挥的好意。”裴少淮自然知道,此事对于南镇抚司而言极简单,但友人之间,岂能让人去查踪迹呢?只怕让王矗心生芥蒂,裴少淮言道,“他既然来了双安州,我便在渡口外等他几日便是了,有缘总会再见到的。”

……

与裴少淮一片诚心相对的,城内一隅的偏僻小院里,王矗正领着几个弟兄收拾行囊。

“大哥,当真不去州衙看看长案再走?”

他们怕大哥留遗憾。

王矗心很宽,笑说道:“不必了,此番考试并非为了上榜。”

他望向院外,又道:“参加了双安州县试,我算是小裴知州的门生,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