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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昨晚哭了一夜吗?!”

傍晚谭府刚开宴没多久, 吴府就有下人神色匆忙地朝吴思圆快步走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两声。

吴思圆诧异地扭头看向下人,脸色当场就变了, “当真?”

下人脸色严肃, “当真。”

“那我得回去一趟。”吴思圆作势起身离席。

同桌友人疑惑地看着她,关心地问, “吴大人,怎么了, 脸色一下子这么难看?”

按理说吴嘉悦接亲也接了, 风头也出了, 大家也都看见了,吴思圆这会儿再脸色难看也晚了吧?

吴思圆拱手跟众人道:“家里一侧室忽生重疾, 哭着喊着要见我, 我不得不回去一趟,实在是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她擦着额头上的汗,苦笑着提起衣摆朝老太傅那边走, “我这祝福已经送到, 人就先走了。我去跟太傅说一声, 你们留下继续吃好喝好。”

吴思圆找到谭老太太,低头弓腰说侧室作妖不讲理,拿生病要挟她回去,她也没办法, 毕竟是一条人命。

这些说词用来应付别人还行,但谭老太太是只快修成仙的狐狸, 拿这种话骗她, 那是想都别想。

老太太看吴思圆不敢抬头跟自己对视, 便猜到出了什么事, 她看在吴家那孩子的份上也不愿难为吴思圆,爽快地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甚至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那太傅我就先走了。”吴家的马车就停在后门。

可见这事是真的赶时间,连轿子都嫌弃太慢,直接驾了马车过来。

吴思圆心里着急,踩着脚凳上马车的时候,险些一脚踩空。

下人低声询问,“那大小姐?”

她的意思是,要不要把吴嘉悦也叫回去。

“她本事大的很,今天这事多半因她而起,否则哪里招来这么多麻烦,”吴思圆脸色铁青,“不管她,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这个当娘的是管不住她!”

吴思圆让人驾车走,同时把停在吴府门外的轿子都叫回府了,丝毫不打算给吴嘉悦留个能代步的。

马车离开谭府,吴思圆坐着车里不停地擦着额头跟脖子上的汗,反复询问来传话的下人,“皇上当真来了?”

“当真,此时就在您的书房里呢,”下人道:“若不是皇上亲自来了,我也不敢过来打扰您。”

什么侧室生病都是些狗屁假话,就是主君生病,吴思圆该不回去也不会回去,最多让人拿牌子去宫里请个御医给他瞧瞧。

吴大人对后院男子的原话是,“我又不会看病,有病就找御医,花多少银子都行。”

她只负责做官赚钱,后院里的事情向来是主君负责,所以侧室生病根本找不到吴思圆身上。

只是这事只有跟吴府关系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或是足够了解吴思圆的为人,才能听出她今天晚上扯了谎。

“那快着些,别让皇上久等了。”吴思圆掀开帘子,催促驾车的马妇。

幸好今日路上车马都停在谭府门外了,否则以吴家这个驾车速度,定会跟别的车撞到一起。

吴思圆今天生了一肚子的气,正儿八经的饭却没吃上一口。先前在席上才刚拿起筷子,还没夹菜呢下人就来了,导致她就只喝了杯酒。

这会儿着急忙慌地从马车上下来,因为跑的太急都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头脑发晕。

哪怕如此,吴大人心里的盘算依旧没停。

皇上是小气,但不至于小气到因为吴嘉悦给谭柚接亲就特意来一趟吴府,这里面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朝中如今近在眼前的大事一共有两件:

一是黄河一带夏季洪水泛滥,沿河一带百姓流离失所。

二是九月份的秋闱,朝中如今是两份考卷,但皇上很明显想用自己那套。

她来吴府只能是因为这两件事情,别的应该没了。

吴思圆提着衣摆快步走上台阶,天色微黑,书房中却早已点了灯,橙黄色的烛光落在那道白色身影上,衬得原本锦白色的夏袍露出几分明黄颜色。

“臣见过皇上,”吴思圆捋顺了呼吸,才走到皇上身边,恭敬地说道:“皇上怎么来了,您有事说一声,我直接进宫就是。”

司芸站在吴思圆的书案前,手里把玩着长皇子送的秋蟾桐叶玉洗。

虽说这笔洗是长皇子不怀好意送的,可到底是昂贵少有,吴思圆一时犹豫,就将这东西摆在了明面上。

别说,只要刻意忽略掉赠送东西的人是谁,光是看着这笔洗,那心情还是极好的。

吴大人好歹也是个文人,既然是文人,谁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只是此时这秋蟾桐叶玉洗握在皇上手里,吴大人就一阵心里发寒后背冷汗直出。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司芸会来她的书房啊。

要是早知道,她肯定今天出门前先把笔洗收起来,等她走了再摆上去!

毕竟,笔洗能有什么错,错的是人。

“吴大人这笔洗不错。”司芸笑了下,将秋蟾桐叶玉洗又给她放回桌面上。只是放下的时候,书房里过于安静,显得放笔洗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轻轻的声响,像是敲在吴思圆心头,震得她腰杆微弯,如实回复,“长皇子送的,皇上您也知道新政一事臣被长皇子和谭橙摆了一道,这东西就是那时候送的。”

“臣把它放在桌上,只要抬头就能看见,用以时刻提醒自己,这种错误下次万万不可再犯。”

司芸笑,“吴大人不要紧张,朕就随口感叹一句,朕这弟弟出手向来阔绰,他既然送你,你收着就是。”

吴思圆不敢说话,只弓腰低头。

司芸绕过书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朕那儿还有两盒新进贡过来的珍珠,葡萄大小的个头,放在库房也是积灰,吴大人用不着,那就送给吴贵君用,随他拿去做些首饰衣服什么的,男子家都爱这些。”

吴思圆随着司芸走动微微挪动脚尖调整所面向的位置,这会儿听司芸提起吴贵君,眼睛才有了些光亮,行礼道:“臣替贵君谢皇上赏。”

“对了,朕今个见到嘉悦了,在谭柚的接亲队伍里。”司芸看向吴思圆,语气宛如一个欣慰的长辈,“这一眨眼,嘉悦长大了啊。”

吴思圆心道来了。

但比起司芸的不闻不问,吴思圆宁愿司芸多提一嘴。这至少证明吴家对于皇上来说还是有些用的,总好过沦为跟柳家一样的下场,成为弃子。

“皇上您是不知道,这孩子把事情瞒到今天早上,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我这嫡长女,念书不行做事不行,就一蠢货净知道干些蠢事,被苏虞那几个孩子一煽动,直接头脑发热跟人接亲凑热闹去了。”

吴大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差拍大腿指着吴嘉悦的鼻子大骂,“都多大人了,玩心这么重,将来我可如何把吴府托付给她。”

“你也别生气,嘉悦到底年纪不大还需要成长,”司芸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上位者姿态尽显,“再说了,她跟谭柚玩得好跟谭府走得近也不是坏事。孩子嘛,只要不犯大错,随她去。”

吴思圆连连点头,“是是是,臣知道了。”

“朕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嘉悦接亲一事,”司芸道:“爱卿可知道黄河一带发大水的事情?”

“臣自然知道,只是皇上,黄河一带本就临近黄河,夏季汛期已经是常态。莫说我朝,古往今来那个地段夏天都发大水。”

所以不是大司的问题,更不是皇上司芸的问题。

吴思圆道:“让地方官员注意一下,做好抗洪救灾防止灾后瘟疫的工作就是,算不得什么稀罕的大事情。”

她说的越是风轻云淡,司芸心头就越舒坦。往年这些事情她都懒得过问,只是今年多少有些不同。

翰林院已经执行新政,甚至考核了两轮,里面无能之辈差不多全部替换出去,留下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

从翰林院到六部,整个朝堂官员正在慢慢换血,随后便是地方官员。

也正是因为此举,长皇子的威望在这些文臣心中上涨不少,都说新政治疗了翰林院“光拿俸禄不办事情”的顽疾,挽救了翰林们“翰(闲)仙人”的名声。

虽然也有骂的,可骂声都是些无用之流,声音传不进朝堂。

在此前提之下,如果秋闱考卷还是按着司牧的那套来,那选进来的新生血液便全是跟他一样想法的人,到时候大司还如何延续如今的国策?

司芸能接受司牧整治翰林甚至整治群臣,但不能接受他动国本,不接受他把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推翻,那到时候她这个皇上岂不是成了帮凶,帮他背叛祖宗?

司芸听完吴思圆的话微微颔首,手指敲着椅子扶手,“若是往年还算罢了,今年可不能有灾民进京的事情发生。”

她抬眼看吴思圆,“否则朕那弟弟更有理由拿此事做例子,非要用他那套考卷,朕也很是头疼啊。”

吴思圆笑了,“皇上放心,您的治理之下怎么会有灾民这种东西呢?有的都是富饶安居的百姓。”

“所以咱们才要继续沿用祖宗的治国理念,万万不可轻易乱动,否则动摇国本,大司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基业全都没了。”

这话说到了司芸心里,这就是吴思圆比柳慧箐聪明的地方。

“只是朕那弟弟……”司芸状似无奈。

“长皇子少年心性,被周大人她们一怂恿,便想着做出点什么政绩来证明男子身份也可执政。其实在臣看来,长皇子不过就是想表现自己而已。说是为国为民,到头来还是为自己。”

吴思圆腰背不知何时已经挺直,两手搭在肚子上,以说体己话的口吻说道:“皇上,臣说几句胆大冒昧的话不得不说,希望您跟长皇子不要介意。”

司芸心情不错,“今日这书房中就你我两人,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吴思圆这才道:“皇上您贵为长皇子的皇姐,又是咱们大司的正统天女,小事纵着他也就罢了,但像是秋闱这种关乎国本的大事,可不能由着长皇子乱来。”

“他现在敢在秋闱中询问赋税改革一事,想着增加一成赋税以及有偿征兵,往后想的可能就是跟邻国开战了。战争关于大司全部百姓,岂是玩闹之事,说打就能打的?”

“我们跟邻国向来互通友好,井水不犯河水,长皇子若是贸然征兵,恐怕会让邻国误会。到时候战事一起,百姓流离失所,您岂不是要替他背负起这劳民伤财的骂名?”

吴思圆见司芸若有所思,这才行礼道:“臣一时有感而发,说得稍微多了些,可能话说的也比较严重,希望皇上莫怪。”

“臣这终究都是为了大司好,为了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司芸手肘抵在椅子扶手上,单手捏着下巴,眼睫垂下,“朕那弟弟,终究是年轻了些,不知道安稳才是民心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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