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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干?

夏芍琢磨着这句话,心里没有一点惊讶,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自从中日建交,男人开始学日语,后来又转了销售,她就知道他还是会走上书里那条路。不管是孑然一身,还是有妻有子,他骨子里有一些东西始终没变。

可能是冒险,可能是野心,总之是没有办法甘于平淡。

而他想要经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了。

山菜从收购到腌晒,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最大的难题是销路。陈寄北最不愁的就是销路,他这些年负责的就是山菜出口,全江城没人比他更能找到销路。

只要他想干,完全是自带销路和人脉。

他甚至连买木桶都省了,下点木料自己就能做,成本主要还是在收购上。

夏芍迅速给男人报账,“现钱有二千多,你转销售以后咱俩的基本工资就够每个月生活,提成我全存着。一部分买了房子,都是在价格最低的时候买的,最高不会超过四百块,已经全租出去了。每个月的房租能有五十多,一年多下来不说全部回本,一半是有了。”

二千多放在这刚刚改革开放的79年,绝对是笔巨款,全用来收购山菜也能收个大几千金。

但夏芍不知道这对于男人来说够不够用,“要是不够,还可以把房子卖几套。现在知青回城了,房价也开始往回涨了,不过涨得不多,顶多比买的时候多六成。”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如以往的每一次。

她甚至都没担心过他能不能做成,会不会亏本。

灯光轻轻在水面上晃动,陈寄北稍一低头,就能看到水下并排放着的两双脚,不仅疲惫一点点被热水带走,人也是在外面不会有的放松,“够了,先给我五百就行。”

夏芍问都没问,就要擦了脚去开箱子拿钱。

陈寄北按住了她的肩,“不着急,你再泡会儿。”

又主动跟她解释,“明年春天才开始收菜,我主要是想下点木料,先开始做桶。”

这才刚改革开放,要收菜也的确得等明年,腌晒山菜要用的大缸之类的都不用急着准备。夏芍就没起来,在水下舒适地动了动脚尖,“你准备什么时候离职?”

“先不急,我还想再看一下风向。”

这倒也是,改革开放初期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百姓是,国家也是,因此政策常有变化。陈寄北不是头脑一热的类型,既然明年春天才能收菜,自然不会先断了自己的后路。

夏芍拎起水壶想添一点水,被陈寄北接了过去,“一立是不是也跟着你买房了?”

“不止一立,孙姐也跟着又买了一套。”夏芍倒没隐瞒,“不过他们买得晚,前年年底买的,因为知青开始回城,价格已经开始涨了,但还是比现在的便宜。”

何一立一直跟金美云住在娘家,也不是那么回事。

虽说将来单位有可能会分房,但有些厂还没分房下岗潮就来了,还不如趁便宜赶紧买。反正金美云能干,何一立工资也不低,家里就两个孩子,他们手头还是有钱的。

“也买的临街的?”陈寄北放下水壶问。

“嗯,临街的方便,省的还得往胡同里拐。”

陈寄北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刚你说你要升职了?”

“应该是要升职了,车主任想退到质检员的位置上,让我当主任。”

说起这个夏芍有些唏嘘,“车主任这个人别的不说,是真能容人,我都没想过他会退。”

“像师父。”陈寄北淡声说道。

夏芍发现他和自己想一块去了,笑起来,“是像师父。”

陈寄北就没再说什么,握住了她落在自己身侧的手。

这几年转销售,鲜少再做木匠活,男人指腹的薄茧已经淡了,掌心却依旧温热。两口子就这么并肩坐着,哪怕不说话,空气中也全是默契的温馨。

第一天陈寄北就去下了木料,因为量有些大,还找人给批了条子,送了点东西。

单子下完了还得等,倒是食品厂去采购奶油的人先回来了,还带回来些黄油,“听说这个在国外也是用来做点心的,你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叫他们一起发。”

奶油、黄油国内之前都没有,能有黄油当然最好。

夏芍干脆把原来的配方升级了下,加上黄油,做成奶油夹心的毛毛虫面包。

加了黄油的面包更柔软、蓬松,色泽也更加漂亮,刚出炉,混合着淡淡奶香的香味就飘满了临时车间。苏书记从外面经过,闻着味道走了进来,“这是做什么呢?”

“做面包。”夏芍一面说,一面将托盘放到架子上晾凉,“等会儿就能好,书记要不要留下来尝尝?”

“正好我有事跟你们说。”苏书记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刚看向车主任,车主任抬手指指夏芍,“跟她说,我已经不准备管事了。”

“通知都还没下来,你就不管了?你这退得比你师父还彻底。”

苏书记笑了笑,听这意思,显然升夏芍做主任这事成了。

车主任神色一松,笑着给他倒了杯水,“她能干,当然是能者多劳。”

说话间,毛毛虫面包已经做好了。

苏书记和车主任年龄都偏大,只掰下来一块尝了尝,“光闻味都比原来的面包香。”

“价钱也好。”夏芍说,“奶油和黄油都不便宜,虽然用的也不多。”

“那就跟宫廷酥一样,走你说那什么高、高……”

“高端路线。”

“对,高端路线。”车主任点头,“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新鲜词。”

夏芍只是笑,“都是我瞎编的,听听就好。”

苏书记却觉得这个词不错,“都是指精细不好做的点心,这个就比细点好听,显得咱们厂也紧跟改革开放的脚步。我看量别做太大,光凭着这什么奶油,就不愁卖。”

尝完面包,他才道明来意,“市商业局刚找我开了个会,问咱们厂新品的事。”

十多年过去,老一辈的不少人都退了,换上了新人。所谓新官上任二把火,正好又赶上国家改革开放,估计市商业局也是想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做出点成绩。

夏芍没急着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苏书记就看了她一眼,“市里的意思是既然上次交流会办得很成功,咱们又有新东西,不如再办一场。也算是带领咱们省的食品行业,打响改革开放的第一炮。”

车主任突然想起土产谈成第一笔出口的时候,提起当年的交流会,他们都有些唏嘘。

只有夏芍,笃定地说还会有第一届。没想到第一届真的要来了,还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但东西是夏芍研究出来的,愿不愿意教给别人也是夏芍说了算。虽然心里颇多感触,车主任还是问苏书记:“市里是商量咱们,还是让咱们必须办?”

“是商量咱们。”苏书记说,“比较客气,问咱们方不方便。”

这就让人舒服多了,车主任望向夏芍。

夏芍拿出的都是比较简单的东西,只有手指饼干有些制作难度,要说新鲜,新鲜的其实是样式和里面用到的奶油,别人要想跟着做,也不是完全做不出来。

不过要想办,现在却不是时机,“马上中秋节了。”

苏书记也知道,“市里只是有这么个意向,没说具体时间。上一次咱们办得仓促,有好几个食品厂都没来,这次如果要办,肯定要办得隆重,多做些准备。”

说到这里他还笑了下,“也让他们搞个选拔,选来咱们这学习的人。”

说起选拔,夏芍突然想起当初的常副主任常金顺。

因为他横插一脚,老罗不得不搞了一次公开选拔,从她和叶大勇间选出一个去省城学习。

碍于师徒情分,又实在找不出有力的证据,老罗只是把人逼走了。也不知道他调去五城食品厂之后怎么样了,上次交流会五城食品厂没来人,打听都没地方打听。

不过有省城食品厂的例子在前,说不定这次搞第一届,五城那边会来人。

夏芍寻思着,一抬眼,发现车主任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送走苏书记,他跟夏芍说:“有阵子没去看师父了,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吧。”

夏芍没有意见,“行啊。上回我去,他正在家里种花,也不知道种得怎么样了。”

老头儿退了休没事干,又不能做老本行,只能在家里种种花,养养草。

不过手还是痒痒,一到过年就在家炸馓子,做套环,哪怕一口不吃,也得做了心里才舒坦。师兄妹俩进门的时候,老罗正把烙好的饼皮夹上豆沙,“爷爷没说错吧?这个在家也能做。”

他六岁的小孙女就站在锅边,抱着做好的铜锣烧咬了一口,“好吃。”

又歪了小脑袋,满脸期待问爷爷:“奶油呢?奶油也能在家做吗?”

自从毛毛虫面包上市,简直成了小孩子的梦中情包。每天心心念念,就是再尝一口那甜甜的奶油。别说老罗的小孙女,半夏那么大了,都抵挡不了。

“奶油……奶油……”老头儿显然被问住了,见到夏芍忙问她:“奶油在家能做吗?”

“能是能,不过特别麻烦,厂里的奶油都是从外面进的。”

夏芍手里就拎着毛毛虫面包,笑着拿出来一个递给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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