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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守俨紧握着方向盘,望了眼初挽。

初挽无辜地抱着水壶,很乖很关心的样子。

陆守俨微吐了口气,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把吉普车停下来了。

初挽一脸纳闷:“怎么了?”

陆守俨没理会,接过来水壶,仰起颈子大口喝了。

初挽侧首看着他,看到他张扬凌厉的颈部线条,以及那随着吞咽而滑动的凸起喉结。

她有些做作地长叹一声:“都说了要喂你!”

陆守俨喝了水后,擦了擦唇,拧上军用水壶的盖子,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初挽一脸坦然,眼神无辜。

陆守俨发动吉普车,前行,在吉普车启动的时候,才沉声警告道:“挽挽,我说了,别胡闹。”

考研反正考完了,考成什么样初挽也不知道,且等着消息吧。

她琢磨着,反正她已经订婚了,老太爷心里也安稳了,没什么大心事,万一考不上也不要紧,可以慢慢地在市场上淘换东西攒着钱,有时间就学习,等明年再考就是了。

所以这段日子,她就安心在家里陪着太爷爷,给他擦擦身体,洗洗脚,按摩下腿脚,也陪着她下棋。

下棋时候,老太爷突然叹了声:“挽挽这棋下的,比起守俨来差远了。”

初挽笑了:“我又没在这上面下过功夫,再说他比我大!”

老太爷:“守俨十几岁时候下棋就很有一手了。”

初挽回想了下,不记得这茬:“原来他还陪太爷爷下过棋?”

老太爷:“你陆爷爷过来,他都跟着来。”

初挽想了想,有些好奇:“太爷爷,他为什么后来从军了,是你让他去的吗?”

老太爷听闻,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你干嘛不问他,倒是问我?”

初挽:“他不告诉我。”

老太爷摇头谈:“他不告诉你,你想办法让他告诉你不就行了。”

初挽也就不问了,不过她总觉得,在陆守俨的人生中,其实太爷爷算是很重要的一个人了。

陆守俨对太爷爷的了解,确实比她以为得多。

入了夏,地里的庄稼也该收了,陆守俨周末地时候过来了,带了几个以前的属下,三下五除二给收割了,中午初挽招待着他们吃了一顿饭,晚上他们走的时候,麦子都已经晒在场院里了。

村里其它人看到,自然羡慕得很,这年头,工人和军人都是大家羡慕的,这陆守俨以前是军人,现在进城当官,结果初挽竟然找了这样的人家。

一时之间,谁不捧着初挽。

因为陆守俨第二天有事,还得上班,傍晚时候走了,不过那几个朋友说定了,过两天麦子晒晒,他们就过来脱粒。

本来依初挽的意思是犯不着,反正麦子都晒上了,后面简单了,她可以慢慢弄,不过那几个昔日战友不由分说要来帮忙,初挽也就认了。

她看出来了,这种同生共死的交情不一般,陆守俨退了,那几个属下恨不得有机会报答他,现在能来帮自己收个麦子,简直是小菜一碟。

不过初挽也不愿意太亏待人家,这天,她和太爷爷说了一声,提着篮子去乡里赶集,想着割几刀肉,再买点别的什么菜,农村没有的,等人家过来收麦子时候好好招待人家,吃顿好的。

这个年代的农贸市场已经活络起来了,十三陵水库的鲜鱼,现场宰杀的母鸡,一筐一筐的黄金帅苹果,豆角土豆青菜以及红彤彤的辣椒,叫卖声此起彼伏的。

初挽买了几尾鱼,两只鸡,又买了一大块五花肉,最后拎了一些青菜,篮子里满满当当的,手里草绳还拎着一嘟噜。

她满载而归,就要回去,谁知道走在路上,就见路边一个农村老太太,正蹲在路边。

老太太已经年纪很大了,没有九十也得有八十,像是一棵干瘦枯萎的老树,皱巴巴地佝偻着身子。

初挽乍见到,只觉得那背影像极了自己太爷爷。

或许人年纪大了,都会缩小,会枯萎,就像一朵花最终蔫了的样子。

她走近了,便见那老太太正捡烂葡萄往嘴里吃。

那葡萄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实在没法吃了,不过老太太却捡了一个又一个,往自己嘴里塞。

用干枯的手捏起一颗葡萄往自己嘴里添,那指甲缝里都是脏泥。

初挽微微蹙眉,其实有穷人吃糠咽菜也正常,这世上永远会有穷人,但是这种烂了的葡萄,就怕吃了闹肚子。

况且,她并不能看一位年迈的老人去吃这些。

这个世上总是有一些可怜人,她不是什么圣人,不可能永远顾及所有的可怜人。

但是唯独两种,一种年迈老人,一种柔弱孩童,却让人看不得。

柔弱儿童,还不曾经历过这个世界的美好,便被残酷的现实摧残,终究让人心生不忍。

而老人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风霜,她的生命即将走到最尽头,她再也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最后塞到嘴里的那腐烂的葡萄,仿佛就是她人生最后的定格。

初挽站着看了一会,便走回去旁边的水果摊,要了一斤葡萄,又要了一斤烧饼,之后走到老太太跟前:“奶奶,这个我买多了,送给你吃。”

那老太太开始没听到,初挽又说了一遍,她才有些木讷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初挽。

初挽再次重复了下,把东西塞给她,之后起身就要走。

老太太赶紧拽住她的衣角,坚决不要,初挽放下就要走。

谁知道这时候,旁边就有个妇女大声嚷嚷着:“闹腾什么呢,你一天到晚就不能消停消停!”

初挽回过头去看,正是刚才她买葡萄的那家摊主,大脸庞,围着围裙,看上去五十多岁。

老太太就要把东西给初挽,那妇女却劈手夺过去了。

初挽上前:“请问,你这是做什么,这些东西是我给这位奶奶的。”

那摊主却笑了:“哟,你谁啊,这还学雷锋做好事了?”

初挽:“你既然自己卖葡萄,干嘛让一个老人吃那种烂葡萄,吃了回头闹肚子怎么办?”

那摊主一下子笑了:“这还管起来我们家事了,怎么,你想给自己认个奶奶,行行行,有本事你接走,接不走就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太太见此,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忙把东西往初挽手里塞:“这是我儿媳妇,我们家的事,你甭管。”

初挽当下也看出来了。

其实这种事很常见,农村老人,没退休金,能干活的时候还好,好歹能发挥一些剩余价值,但是等老了,实在干不动活了,就成了老不死的,底下儿媳妇孙媳妇看着就膈应。

所以对于这种没退休金的农村老人来说,长寿反而是遭罪。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好一会,看着那摊主没好气地指使老太太干这个那个,老太太颠着小脚,踉踉跄跄地忙前忙后。

集市上重新恢复了热闹,络绎不绝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叫卖,有人偶尔眼神扫过那老太太,不过没什么停留。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见怪不怪了。

初挽转身,准备离开。

这位儿媳妇说得也对,她确实不可能把这位老人接家里来照顾,这种路上见到顺手洒洒水的好心并不能帮衬人家什么,甚至也许给人家添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样物件。

她陡然间意识到了,重新看过去,那是一个小挂件,就缀在老太太的簪子上,散发着莹润的光。

她盯着仔细看了看,是一件和田白玉的挂件,看不出来是什么题材,只看出是一个小人儿,约莫三四厘米长,玉质竟然尚可。

一般来说古玉卖不过新玉,因为玉器玩家更注重玉色玉工,这样的一块古玉没什么文化内涵的话,大概也就十块八块的。

但是初挽今天就想做点什么。

所以她径自过去,故意问老奶奶:“奶奶,你这簪子上的挂件,这是一块玉?”

她这一问,那摊主马上狐疑着说:“你干嘛?这就是一块石头,你什么意思?”

说完,还没好气地瞪了老奶奶一眼。

初挽自然明白,农村人这方面意识比城里人更滞后,他们还停留在前些年的意识里,家里有老玩意儿怕被“破四旧”,所以什么事都不敢声张,得躲着,怕人知道。

初挽也就道:“这块玉,我想买,我愿意出钱,奶奶就开价吧,看看多钱愿意卖。”

她这话一出,农贸市场上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大家惊诧地看向初挽,也有人盯着老奶奶簪子上那挂件看。

并不大的一块,看不出什么名堂。

老太太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簪子。

摊主眼睛却亮了:“你出多钱?”

初挽笑了:“我愿意出一百块买这个玉挂件。”

一百块?

所有的人都被惊到了,要知道这是昌平郊区,这里可不是城里,城里两三个月工资可能凑一百,但是庄稼人,就算这种农贸市场想买菜,很多人都是提着家里种出来的粮食来换,以物易物多的是,很多人这辈子就没见过大团结。

结果,就在这农贸市场上,竟然有人要花一百块买这么一个玉挂件!

摊主嘴都在哆嗦,瞪大眼:“真,真的?”

老太太也不敢相信:“姑娘,姑娘,你犯不着,这个不值钱,就是一个坠子,你要,我送给——”

然而摊主却嫌弃地瞪了老太太一眼。

初挽自然看出来摊主的贪婪,也看到了周围人的震惊。

其实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行家,她从来不会就这么直白地喊价,这么一喊价,别人肯定以为自己卖低了,就得拿腔作势了。

一个古玩买家哪怕面对天大的漏,也得不让一分一厘,在那里兢兢业业地讨价还价,争取用最低的价格把那个天大的漏捡回来。

但是现在,初挽不是要捡漏,她就是要送钱。

她笑着说:“一百块,我买这个挂件,想卖的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条件。”

那摊主搓着手,眼睛发亮,兴奋地说:“行行行,咱谈谈!”

初挽:“一百块不是小数目,万一你们买了后又后悔怎么办?”

摊主忙不迭地道:“怎么可能,不会后悔的!我们不后悔!你要,我们这就卖给你!”

初挽问:“你们哪个村的?”

摊主忙说了自己的村子,初挽便提议:“我现在身上也没带钱,这样吧,后天我过去你们村,找你们村委书记,请你们村里老人一起见证,我把这个挂件买下来,到时候银货两讫,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