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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基本里有两本是她昨日读完的,还有几本翻了一翻觉得一时不大想看,就姑且都撂在了茶榻的榻桌上。

徐思婉揭开床幔一角,恰看到他消瘦颀长的背影。他所站的位置在书案与书架之间,背对着她,宦官淡蓝色的绸制圆领袍明明简单,却被他穿出一种挺拔清贵的气质。他仰头正为手中的书寻找合适的地方,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书香气。

“唐榆?”她唤了声,他闻言转头,就随手将书放在了书架边缘,提步走向拔步床。

“醒了?”行至近前,他问。

她撑坐起身,仰首打量他。他一夜未眠,神情变得疲惫,肤色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白,但嘴角仍挂着些许浅淡的笑意。

他也看了她半晌,见她双眸微微肿着,心下轻喟,又道:“娘子眼睛肿得厉害,一会儿请路太医来看看。”

“没关系。”她摇着头,随意地揉了揉,“只是哭的,自己缓上一缓也就好了,用药倒麻烦。”

唐榆并不强劝,点了下头,又道:“昨天夜里……”

“……我只是吓坏了。”她说。

说着垂首,玉臂抱住膝头,身子缩成小小一团,是心有余悸的模样。

但她已没了昨夜那种失态的慌张,兀自沉吟了半晌,便慢慢说:“唐榆,我真的不能赌,锦宝林的命我是一定要取的。但昨夜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我可以自己料理好这件事,不必你为我铤而走险。”

“这叫什么话?”唐榆拧眉,“若连这样的险事都任由你自己去扛,要我何用?”

“你能一直陪着我便是了。”徐思婉轻轻道,虽然平静,却莫名让他又想起了她昨晚的脆弱,“你能陪着我就很好,不必为我涉险,我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他无声摇头,略作沉吟,便坐到她床边:“若只论主仆,原该是我护着你。你便是不肯,也当是我们相互扶持,横竖都没道理让你去为保我的命独自拼杀。”

徐思婉一急:“可是这事……”

唐榆续言:“昨晚是我心急了。我看你那般害怕,只想尽快了结锦宝林,让你睡个好觉。但你放心,个中利弊我也想得明白,断不会真杀去妙思宫一刀捅了她。”言及此处他自嘲一笑,顿了顿,笑容又敛去三分,“可你也别想把我推开。我听你的安排办事便是,你只需要让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让我来帮你。”

他说罢抿唇,抿成一道极细的线,不无紧张地等她的反应。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样执意地要参与其中,无非是怕她也一意孤行,以身犯险。所以他什么都想知道,想知道她的主意是稳妥的、她是安全的,而若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他就帮她去办。

这听起来多像她说出的话。她的那些话,也是如出一辙的担心他去做傻事。

可他们之间,却是一真一假。

他对她的担忧全是真的,可她只是欲拒还迎。除却昨夜听闻他想直接刺杀锦宝林时她真正慌了一瞬外,她的一言一语、乃至每一滴眼泪都是想让他心甘情愿地入局。

因为她心里已有了大概打算,而这打算若没有他相助是办不到的。

徐思婉心底无可遏制地生出一份愧疚,原还准备了更多的说辞,却因他这样真挚的规劝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她便只点了点头,算是默许。见他松了口气,她愈发难受,就伸手推他:“我要起了……你帮我叫花晨。”

“好。”唐榆抿笑,遂站起身。刚走出两步,徐思婉又忽地想起来:“昨天夜里……”

他驻足,回过头。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你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唐榆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禁地一颤,转回身,一股油然而生的惧意席卷上来。

他知道她待他很好,可这种恐惧深浸在骨子里,很难改变。

在宫中为奴十几年足以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有些尊卑之别是不能逾越的。先前的一切关照、一切的平等相待,都是她主动开的口,他在她划定界限里行事,自然不必怕什么。

可这回,是他自作主张的。

唐榆紧盯着她屏息:“我只是一时……”他如鲠在喉,一边迫着自己冷静,跟自己说她不会因为这种事翻脸,一边又已下意识地设想起了她翻脸的样子,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脊背。

他已经很久没挨过罚了,上一次还是在陶氏那里挨的板子。在那之后,他几乎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她总是温温柔柔的,就好像真的拿他当了哥哥。

不过晚上的事是他不对。若她今日要给他立规矩,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唐榆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把话说了下去:“我看娘子惊恐得厉害,只想让娘子安稳些,一时脱口而出。”

一句话间,称呼已变得规矩了许多。

语毕他就闭了口,沉默地等她的反应。

很快,就听她微微笑道:“‘脱口而出’可不大好,若让旁人听了去,会惹麻烦的。”

说着她下了地,也不穿鞋袜,就光脚踩在地上,像个不知讲究的小女孩,几步踱到他面前:“在人前你可不要太懈怠,不能有这种‘脱口而出’,便是当着花晨月夕的面也不大合适。但私下里,你就这样叫我好了,我喜欢。”

他眼底一颤,陡然抬眸,恰迎上她一双笑眼:“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还挺好听的,比干巴巴的‘娘子’好听。”

“……是。”他应得干涩,想笑,又因震惊不大笑得出来,嘴角扯起的一弧笑容显得奇怪之至。

好在他在她发觉异样前自己察觉了这种怪,就猝然转身,向外走去:“我去叫花晨。”

“好。”她悠悠点头,自顾坐回床边等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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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连数日,徐思婉常去探望锦宝林。至多隔个四五天,她总要进妙思宫的宫门一趟,每每过去必定给锦宝林身边的宫人带些散碎银两。

对宫中无权无势的人而言,银两许多时候便是能保命的东西。这些宫人又正巧岁数都不大,其中许多更连进宫的时日也还不长,心思简单一些,一来二去的,就个个都念着她的好了。

徐思婉心底估摸着火候,在一个午后又去探望了锦宝林,离开时将宁儿与锦宝林身边的掌事宦官一并叫了出来,行至无人处问他们:“锦宝林平日可会看院子里的账册?”

宁儿只摇头,那宦官道:“宝林娘子积郁成疾,情绪总是不好,顾不上这些。下奴自从被拨到妙思宫,还没见她碰过账册。”

“那就好。”徐思婉松气,遂蹙起黛眉,沉沉道,“我前几日忽而觉得……左右还是该谨慎些,毕竟锦宝林是有皇子的。我这般与她走动、又打赏她身边的宫人,知道的是我发善心不忍你们受苦,不知道的还要当我在图谋她的孩子。所以我想着,那账册她既然不看,你们就不妨做个假——之前的都罢了,日后我再给你们赏银,你们就记成是她赏的便是。咱们也不为了骗谁,只为给自己免去些麻烦,是不是?”

“娘子所言有理……”掌事宦官一揖,眉头却深深皱着,露出犹豫,“这样偷天换日倒是不难。只是……这样一来账册就与实际的银两对不上了啊!万一来日出了什么事查起来……”

“出了事才会查。”徐思婉打断他,“不出事不也就无妨了?更何况,宫中说不清的烂账本来就多,她身边的宫人又从头至尾换过一次,便是查起来,大抵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这倒也是。”掌事宦官神情松动,徐思婉遂不再多言,转而望向宁儿:“你近来伤好些了没有?锦宝林发起火来可还打你?”

“谢娘子关心。”宁儿衔笑一福,低着头道,“奴婢好多了。锦宝林……气不顺的时候打也还打的,只是近来娘子来得勤,又时时给她送些东西,她心情、身子都好转了不少,宫人们受罚的时候便都少了。”

“那就好。”徐思婉莞尔颔首。

这样就好。

锦宝林有了好转,谁都会觉得这是她日日辛苦探望带来的好处,会觉得她是一心为了锦宝林好的。锦宝林还在接着拿宫人出气,也是在帮她,帮她成为这一众宫人心里的光。

经了这么久,她的棋局终于已渐渐布好。现在只差一环,就是锦宝林还未说出玉妃的到底是如何要挟的她。

那是徐思婉最在意的事,若没有这件事悬着,锦宝林这条命早没了。

不过现下看来,这一步也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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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二月,天气似在一夜间骤然暖了许多。草木抽芽,百花初绽,宫中各处庭院的枝头都结出一颗颗娇嫩的花苞,只让人一看便心情愉悦。

徐思婉在二月十四又去见了锦宝林,步入院门便见锦宝林闲坐廊下,正怔忪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花苞。

她衔着笑走上前,锦宝林忙起身见礼,她亲昵地一握锦宝林的手,轻道:“天还凉呢,别受了风,我们进屋说话。”

锦宝林望着她的笑眼,薄唇动了动,又姑且忍下了一些话。待得入了卧房,她却还是忍不住,急道:“明日、明日琤儿就满两个月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Swan被噩梦惊醒那个剧情,我写的时候寻思,这还不一看就是装的,结果意外发现很多读者在评论区问是真的还是演的。

那我们Swan的可以说是毫无表演痕迹的演技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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