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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如今他在她身边了。

福姐儿仰着头,艰难地喘息着。

雨落下来了。廊下的两人亲昵得挤成一团。

黄德飞率众苦笑着候在雨里,不敢妄动,怕搅了皇上的兴致。

总觉得皇上今天与从前不大一样。

皇上自来爱惜名声,何曾如此疯张妄为过。但凡有人经过瞧了去,都能引发出一系列的麻烦出来。女人们争风吃醋指桑骂槐,太后不免又要训诫几句“德行仪礼”。

黄德飞觉得,赵誉不知为何,好像突然不在乎那些虚名了。

他原就是帝王,随心而为,从来都是他的权利。

福姐儿留宿紫宸宫的第十日,苏煜扬的晋升旨意下来了。

一同擢拔的还有温崇山,官职是不能更进了,加封长乐侯,另赐府邸一座。这府邸不是旁的地方,正是从前的骠骑大将军齐远之的旧邸。

郑玉屏之父,京兆府尹郑颐嘉寻获齐氏父子贪赃军饷等罪证数册,联合御史台一同弹劾齐氏父子。

赵誉大怒,当朝命除去齐氏父子官服,下诏狱,亲自审问案情。

前朝翻起滔天巨浪,赵誉一手提拔起来的齐家一夜倒台。

宫里,被禁足在锦安堂的齐嫔哭求面圣,赵誉置若罔闻,毫不理会。这夜,锦安堂的大门开启,因父亲立功,而被晋为慧贵人的郑玉屏跨步走了进去。

这锦安堂,装饰得富丽堂皇。齐嫔从前受宠,父兄在赵誉面前得用,是选秀上来的,位分最高的嫔妃。她人也机灵,刚入宫那两年,很得赵誉欢心。只是苏皇后频繁送苏家的女人进宫,赵誉不得不分薄些宠爱给她们,他本来进后宫的日子就少,还要保证雨露均沾,齐嫔一开始那颗热烈的心,渐渐的就被伤了。觉得赵誉冷落了她,觉得旁人抢走了属于她的恩宠。

她渐渐不怎么出宫来,因为她害怕,怕脸上的恨意掩饰不住。

这回能跟随去南苑的人,多半都是赵誉看重的,有心想要护着的。叫他们避过徐嫔生产这一难关,不给某些人浑水摸鱼栽赃陷害的机会。

可见齐嫔在赵誉心目中,其实并不是没有分量的。

郑玉屏只觉得她太傻,太想不开了。

唇边凝了抹笑,郑玉屏踏进了内室。

这宫里上下早早打点过,侍人们都退了出去。就着一盏昏暗的灯,郑玉屏看见了蜷缩在帐子里的齐嫔。

她消瘦了不少。健壮的身材变得单薄许多。头发披散着,眼里似含了泪,晶亮亮地朝她看过来。

“你是来瞧笑话的么?”齐嫔声音沙哑,看着郑玉屏的目光仿佛能喷出火来,“果然咬人的狗不叫!你一直百般的装聋作哑,心里早就想好了要如何针对我,如何落井下石了吧?”

齐嫔咬牙骂着:“即便没有我,也还有旁的人。宫里头比你受宠的妃子多得是!你想上位,想得美呢!”

她朝郑玉屏啐了一口,讥笑道:“也不打盆水自己照照,宫里头略平头整脸的宫人都比你讨人喜欢!”

郑玉屏并不气恼,她在床前寻了只圆凳坐了,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旋即蹙了蹙眉。

“哎呀,是冷的。”

郑玉屏泼了茶,叹道:“也是,娘娘这里,如今何处不冷呢?还能有茶喝,便算不错了。”

她挑眉看向缩在床里的齐嫔,可惜地道:“娘娘适才骂我骂的来劲,怕惹娘娘不高兴,我便没辩驳。不过我还是想提醒娘娘一句,朝中咱们父兄们的恩怨,都是为了各自的政见和立场,没什么对错之分。自然也不当牵扯到后宫来,咱们同是伺候皇上的人,虽非姐妹,情分也如姐妹一般。我今天过来,不过是想瞧瞧娘娘,想着娘娘在宫里头寂寞,来给娘娘做个伴罢了。”

齐嫔咬牙道:“用得着你假好心?郑玉屏,是我瞎了眼,一直以为你温良无害,你才是最毒的那个!”

话音才落,郑玉屏陡然站起身,朝帐中冲了过来。细长的甲套刮在齐嫔脸上,居高临下地道:“娘娘慎言!”

齐嫔本是武将之女,自小懂些功夫,抬手就想将郑玉屏挥开,不料手抬起来,却半点力气皆无。郑玉屏指头移下去,轻轻地捏住了齐嫔的脖子。

“娘娘,莫恨错了人。我也只是无可奈何,顺应大势罢了。皇上宠爱苏氏,你我都得让路。今天推倒娘娘的若不是我,也自会有旁人。皇上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么想,娘娘怎么误会妾,都没关系。只要皇上念着这份恩情,念着我郑氏的功劳,就够了……”

“是娘娘您太看不开了。”郑玉屏缓缓松开了手,齐嫔一得呼吸,就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

郑玉屏拍了拍手掌,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

“娘娘,妾是好心,不想娘娘做个糊涂鬼,不明不白的在这宫里头没了……”

齐嫔脸色发青,瞪大了眼睛:“你,你什么意思!”

郑玉屏笑了笑:“娘娘真是单纯。娘娘您想啊,这回您为了陷害谨嫔,拖了多少人下水?温淑妃也好,徐嫔也好,皇后娘娘也好,谁是善茬?谁是那等菩萨心性,会以德报怨?”

见齐嫔一脸惊惶后怕,郑玉屏叹了一声,“娘娘,妾能尽的力,都尽到了。娘娘可不要怪错了我,缠着我不肯放。望娘娘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吧。”

郑玉屏笑着离开了锦安堂。

这一夜,无风无月,宫城静谧得像从无一人来过。

当夜,赵誉与福姐儿并头躺在淡金纱帐之中,堪堪温存过,福姐儿慵懒得眼睛都不想睁开。

外头的一阵慌乱声将静谧打破,有宫人在外哭哭啼啼地禀道:“求求通传一声吧!齐嫔娘娘上吊了!奴婢们好容易把人抱了下来,这会子有进气没出气的了,皇上,皇上,求求您,容奴婢们给娘娘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福姐儿震惊地睁开了眼睛。赵誉面色深沉,依旧拥着她躺在那,福姐儿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皇上,您不去看看么?”

赵誉轻嗤一声,笑了笑,声音微扬,令道:“黄德飞,你去锦安堂走一趟,传太医给齐嫔瞧瞧。”

黄德飞领命而去。半晌,折回紫宸宫前回禀道:“回皇上,人救回来了。不知是不是憋闷太久伤了脑子,如今人呆呆的,谁都认不得,哭哭啼啼直嚷着要娘亲……皇上您看……”

赵誉垂了垂眼角,见福姐儿睁着水盈盈的眼睛盯视着他,俯身过来,在福姐儿眼角亲了两下,声音悠悠地传出去,语调极慢极缓。

福姐儿听得他用平静无波的表情,温声说道:“叫太医诊治。自戕乃是诛连九族的重罪,还要朕亲自去安抚不成?由她去!不必再来回朕。”

黄德飞犹豫地应了“是”。

他重新覆上来,福姐儿觉不出温暖,只觉透心的冷。

“皇上。”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打量他的表情。

“若齐嫔真的有事……”

赵誉笑了笑,俯身扯去了她裹在身上的薄衾,“你想她做什么?朕不处死她,已是仁慈。”

在她耳畔喘息着道:“若当真疯傻了,倒也清净。就养在锦安堂罢了……哪里用得着你费心?你的小脑瓜里,只想着朕就够了,听见了么……”

语调渐渐连不成句子。

福姐儿咬住嘴唇,再也问不出任何话。

齐嫔也曾如她此刻般,被赵誉拥在怀中狂热地亲昵过吧?

也曾依偎在他怀里,许下过与她一样的海誓山盟吗?

可是转眼,锦绣成灰,浮华若泡影,他与她的宠爱,会否也如给齐嫔的一般,转眼就消逝而去,再也看不见了……

福姐儿侧过脸,看床前的那灯渐渐模糊了。

很快,齐嫔成了无品阶的齐采女,以静养的名义被关在了锦安堂偏殿中。

六月末,赵誉带福姐儿又出了一次宫。

这次没有带同旁人,赵誉挽着她的手,从车辇中走出来。

一座幽静雅致的院前,温崇山笑着行礼。

“恭请皇上圣安。谨嫔娘娘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