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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科学在市里的房子是由荣盛糕点厂出面租的。

他是荣盛糕点厂的副厂长, 全面负责市分厂的生产销售业务,算是分厂的一把手了,所以这间房子是由吴科学代表集体给自己租的。

项小羽站在这条寂静的胡同里有些傻眼。

放眼望去, 整条胡同里全是各种样式的欧式建筑,宋恂带她停驻的这栋房子,卷拱门廊,罗马柱雕饰,露天阳台, 红瓦绿树,尚未置身其中, 她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浓烈的资本主义气息包围了。

“老吴发达了还是疯了?”项小羽盯着面前的房子,喃喃着说,“他怎么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住处呀?”

吴科学结婚的时候, 她还在给双胞胎喂奶, 是由宋恂出面帮忙操办的婚事。

所以,项小羽并没来过他的新房。

“老吴应该算是发达了吧。”宋恂将她手里的吉安也接过来, 让两个东张西望的土包子坐在他怀里继续张望,“这是他们单位的办公室, 市里把一整栋房都划拨给了他们, 还有几个糕点师傅也住在这里,就是连办公带住宿。”

这条街的建筑都是当年海浦市刚开埠时, 由做生意的洋人盖起来的,如今已经收归国有, 分派给各单位做为办公场所了。

吉安和延安还是头一回来市里串门, 即使已经因为天冷, 被妈妈裹成了两颗球, 他们也要抻着脖子努力张望。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温淡,宋恂又带着孩子顺着胡同的围墙溜达了一圈,让他们仰着小脑袋看个够。

行至一栋绿色尖顶的建筑前,他还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照相机,像旅游观光一般,调好参数后,请路人帮他们一家四口拍了一张合影。

“我就说嘛,你来串个门怎么还要带着照相机呢!原来是在这等着呢!”拍完相片,项小羽将两个小不点的围巾重新围好,不顾他们的强烈抗议,只许露出一双眼睛,“这里的环境真好,比阿尔巴尼亚电影里的房子还好看!”

两人带着孩子返回吴科学的小洋楼,一楼是其他人的住处,他们沿着旋转楼梯步入二楼,听到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项小羽还生出了点对资产阶级奢靡生活的幻想。

然而,等她来到二楼,看到围着围裙,举着锅铲,在大冬天里满脸汗珠子的吴科学后,那点幻想便彻底化为乌有了。

“你们怎么才来!大家已经等你们半天了!快带着孩子进屋,屋里暖和!”吴科学热情地将人往屋里请。

又用舌头咯咯地打着响,逗弄宋恂怀里的两个小娃娃。

延安在他“咯咯”打了半天响舌后,也“咯咯”地给出了两声回应。

惹得吴科学颤着胸一阵大笑。

在他笑过之后,吉安细嫩的小嗓音也从围脖下传出来:“叔叔过年好。”

吴科学一顿,看向宋恂问:“这孩子已经会说话啦?”

宋恂“呵”了一声,言语里带着些老父亲的骄傲说:“早就会了,两个都会!”

说着又掂了掂手上的延安,让他叫人。

听到两个小娃娃给自己拜年,吴科学一脸梦幻:“上次见面还在摇床里吃奶呢,咋这么快就会说话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项小羽笑。

吴科学说的果然没错,除了他们一家,其他人都到齐了。

简跃进见到宋恂后,好似松了口气一般,感叹道:“看到老吴和方典一个比一个富态,我都有点怕跟你见面了,生怕当年的小宋哥也变成他们俩这副德性。”

“哈哈,”宋恂跟他拥抱了一下,笑道,“他俩一个在轻工局糖酒处,一个在糕点厂当厂长,不富态点都对不起这个位置。我没变成他们那样主要是因为没有这个便利条件。”

项小羽认识方典两口子,也见过吴科学的新媳妇钟卉,屋里只有简跃进是面生的。

“这位是宋恂的爱人,咱们海浦市渔业电台的著名播音员,项小羽同志!”吴科学正式给双方做了介绍,“这位呢,是我们亲爱的高中同学,省铁路工程局工程队的技术员,简跃进同志!”

双方相互握了手,项小羽谦虚道:“我虽然是个播音员,但是还不著名啊!”

“别谦虚啦!”吴科学调侃,“你们电台所有人都用化名播音,只有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直都叫项小羽。其他播音员出门未必能被认出来,但是一说项小羽,只要是收听过渔业广播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哈哈哈,我原本也想起个播音名的,不过我爹不让,非要用本名,否则耽误他出门炫耀。”项小羽脱了外套,问吴科学,“还有什么菜没做呢?我帮你打个下手。”

“不用了,你把我干儿子们照顾好了就行,再有一个汤就能开饭了。”吴科学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一个信封塞进吉安的兜兜里,“干爹给的压岁钱,一会儿让你爸帮你收着!”

项小羽心想,这吴胖子也太大方了,看信封的鼓胀程度,即便内里装的都是一毛钱的纸币,也有两三块了。

她原还想客气客气的,小孩子不用给那么多钱。

然而,不等她开口,吉安就将信封举起来,递给了宋恂:“爸爸,给!”

宋恂也是半点不客气,接过来就塞进了自己裤兜里。

方典和简跃进都没想到老吴会这么财大气粗,有了他打样,这两人也不好意思只给人家孩子一块钱的压兜钱了,于是小哥俩每人又得了四块钱。

不过,宋恂反倒跟他们客气了起来,坚决不让他们给孩子那么多压岁钱,只意思意思给每人兜里揣了五毛钱了事。

趁着摆饭的工夫,项小羽低声问:“你怎么还区别对待呢?收人家吴科学那么多压岁钱多不好意思!”

“老吴又不是真的发达了,怎么可能给孩子那么多压岁钱。”宋恂递给她一个“你好像不太聪明”的眼神,“那些钱根本就不是压岁钱。”

前年吴科学跟他们家借了四百块钱,捣腾人参和林蛙油。生意似乎还不错,半年以后就开始隔三差五还他一点钱,少则二三十,多则四五十。

这次也只是借着给孩子压岁钱的名义还钱而已。

“跃进,你调来海浦市也有两三个月了吧?你忙什么呢,跟老吴问了好几次,都说你出差了。”宋恂主动从双胞胎身边将简跃进拉走。

再让他继续看西洋景似的盯下去,他两个儿子就该不耐烦了。

“出去搞环测了,前段时间都在各县市打转。”简跃进还是没忍住,离开前伸手在其中一个小脸蛋上摸了摸。

“市里要修新铁路了?”方典插言问。

“不是,打算建机场。”

“!”宋恂一愣,赶忙问,“什么时候的事?市里怎么一直没动静?”

他们外事办一直在关注市里的交通问题,海浦市除了一个军用小型机场,并没有民用机场。

外宾来市里参观访问,需要先搭乘飞机到省城,再从省城转乘火车,交通并不便利。

地区外事统战组和南湾县外办都收到过外宾的建议,希望海浦市能尽快投建一座机场。

不过,建设飞机场不是市里,甚至也不是省里能做主的,得服从国家的统一安排。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去年年底才有的消息,我们工程队就是为了这个机场项目才从省城调过来的。”简跃进解释道,“选址还没确定,你们市里暂时不会大肆宣扬吧。”

几人对视一眼,方典摸着圆润的下巴笑道:“市里快要热闹了,估摸着好多人过不好这个年喽!”

吴科学的新媳妇钟卉正给双胞胎刮苹果泥吃,闻言扭头问:“建机场对咱们市来说是好事,为啥过不好年?”

“要忙起来了呗。你以为建一个机场是什么容易事呢!”吴科学端着汤盆进来说,“要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估计全市的干部都得动起来。”

吉安和延安不听大人们聊天,只眼巴巴地瞅着钟卉手里被刮了一半的苹果干着急。他们其实已经会啃着吃了,并不想吃苹果泥。

“嫂子,不用喂了,他俩可以自己啃着吃。”项小羽将剩下的半个苹果切成小块,让小哥俩捧着吃。

今天聚会的这四家,吴科学还没孩子,方典和简跃进家的孩子都在省城,所以只有他们家的两个娃被带了过来,俨然成了这个屋子里的焦点,谁都要过来逗一逗。

延安对于大人的逗弄适应良好,偶尔还会互动一下,高兴了能发出嘎嘎的鸭子笑。

而吉安就谨慎多了,对女同志还好,可是对于吴科学和方典这两个大胖子,一直保持观望,尤其是这两个胖子总凑到他跟前“咯咯”地打响舌,把吉安烦得不行。

当吴科学的大脑袋再次凑到他跟前“咯咯”的时候,吉安皱着小眉头盯着他的嘴看了一会儿,实在忍无可忍,终于伸手按住对方的嘴,将他推了出去。

吴科学:“……”

这孩子……

钟卉张罗开饭的喊声适时响起,解救了尴尬的吴科学,也放过了被烦得不行的吉安。

*

几家人在吴科学家闹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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