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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手可及的紫藤花藤蔓垂落如帘, 编织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清圆觉得自己就在这样的梦中。

外面是雨水滴答,近处只闻得到身旁青年身上清而冷的香。

她始终不知道他用的什么香,她也未曾见旁人用过。但是隐隐约约, 她又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在她短短十八年的青春中,她必然在某个时刻,遇到一个不算和她全无关系的人,那人也用过这种香。

徐清圆乱七八糟想着这些时, 觉得树洞中太安静中。只有濛濛雨声, 不听人开口。

……可是晏倾怎么可能开口呢?

她才说他像爹。

他便闭嘴了。

徐清圆暗自懊恼自己嘴笨,悄悄去看旁边的晏倾。但是洞中光线晦暗,她看得不甚明晰。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洞, 又不说话, 气氛越来越奇怪。

徐清圆脸颊发烫,她摸索着,手指摸上自己方才进洞时就摸到的小字。

她开了口:“郎君,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写字呢?”

晏倾在静暗中看着她。

他的病自小给他带来的结果, 是让他既敏锐, 又迟钝。他经常会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可有时候外界稍微一变化, 他立刻能发现。这样的性质, 让他在查案中,既容易忽视一些东西,又容易在旁人都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中一针见血。

如今,便是他的敏锐压过了他的迟钝,让他看出了徐清圆的尴尬求和——求他开口和她说话。

这样的女郎, 便是带着目的转移话题,都柔声细语, 不惊风雨。

晏倾顺了她的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约有人闲玩时刻的吧。”

徐清圆轻轻摇头。

她睫毛低垂又上翘,偏着脸一边摸字,一边琢磨:“这紫藤花树这么茂盛,必然不是随意长在这里的。这样的花树下面有树洞,树洞里还有字,而字刻的很精细,可见不是一日铸成的。”

黑暗中,晏倾眼睛轻轻闭了下。

他想到了旧日光影,父母模糊而温暖的带着笑的面容。

他将头靠在膝上,手撑着额头,觉得疲惫万分。

女郎在他耳边絮絮说话,他其实从来听不出世人声音的变化与区别,他要非常努力,才能听到她在说什么。她说——

“晏郎君,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前朝南国时期,是迁过一次都的。南国将都城从洛阳迁到了长安,而那时候樊川属于皇家园林。我旧时也来过长安,但是那时候我进不去樊川。因为有时候,太子羡会住樊川去养病。

“虽然不知道他总在生些什么病,但是我几次听说他,他都在生病。他……”

徐清圆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评说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却害她差点死掉的人。她只好绕过这个,与晏倾说:“芙蓉园中的紫藤花树,八成和太子羡有关。”

晏倾轻声:“为什么?”

徐清圆在他面前从不掩饰她的聪慧,她眼睛明亮而自信:“你听这上面的字内容呀!‘晨曦以沐,百世来贺。’‘我儿赤子,光华且璨。’这分明是父母写给孩子的……”

她兀自琢磨:“但是太子羡总不至于有私生子吧?他才多大啊。”

晏倾一口气卡在喉咙中,咳嗽起来。

徐清圆慌忙转过肩扶他,拍他后背:“郎君,你怎么了?”

晏倾摆摆手,面容绯红,目光躲闪,示意自己无事。

徐清圆笑盈盈:“哦,你是被我的话吓到的吗?我说太子羡有私生子,你不可置信?”

晏倾看她一眼,轻声责怪:“他才多大。”

徐清圆手托腮,眼皮微翘:“他应该比我大一点,但是我爹说,贵族圈向来混乱,皇室不枉多让。太子羡是一个……那什么的人,也不奇怪啊。他是太子,和郎君你这样的人又不一样。”

晏倾听出来了,徐清圆对太子羡的意见非常大。

她虽性情温柔,年少时的那把火,到底一直烧到了现在。她一刻未曾忘。

晏倾望她许久。

徐清圆转脸:“郎君?”

晏倾温声:“太子羡没有私生子。这是他父母写给他的。祈祷他一生平安康泰……你没看到最后的‘我生永爱’么?”

徐清圆:“你怎么知道你是对的,我是错的?”

晏倾声音里带一丝笑,说道:“他死的时候只有十五岁,你又告诉我,他常年生病。一个常年生病的人,还有心情去做你口中的淫恶之徒吗?他正是因为身体不好,南国皇帝皇后才有可能给他写字,祈祷他平安啊。”

他声音轻柔如溪流,潺潺在她耳边流淌。

徐清圆耳尖滚烫,烫意一路烧到了脖颈。

她讪讪地、乖乖地“哦”了一声。

但是仍然很奇怪——徐清圆问:“可是平常的祈福,不都应该去寺庙道观吗?怎么这个在树洞里?郎君,是不是我们都猜错了呢?”

晏倾轻声:“也许吧。”

——写字写在洞中,是因为太子羡病重的时候,谁也无法见的时候,他需要一个完全隔离外界的密舍一样的环境。

他躲在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独自忍受着黑暗与恐惧。爹娘担心他,又不敢打扰他。他们的爱写在他一个人躲着的树洞中,希望他能够看到,希望他能熬过每一次苦痛,病情一点点好起来。

时至今日,晏倾难以说清自己算是好起来了,还是更加糟糕了。

可是无论如何,这个树洞,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安全的。

他只是没想到,今年会在这里碰到徐清圆。而早已不属于他一个人的树洞中,多了一个少女,竟也不让他慌乱恐惧。

晏倾默然想着这些,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听到徐清圆叹了口气。

徐清圆很认真:“无论如何,写字的父母不管是谁,都很爱他的孩子了。”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

晏倾问:“你做什么?”

徐清圆闭着眼,唇动了动:“帮这对父母祈祷,希望他们所爱的人一生平安,像他们期待的那样。”

晏倾微讶,呆呆看着她。

电光在洞外闪烁,天上斜斜劈开一道裂缝。白亮的光照入洞内,紫藤花摇落,少女跪坐,双手相叠,乌发如云。

她的眉目中流淌着圣洁的光华。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那过于明亮的光。但是闪电消失后,虚幻中短暂的悸动跟着变暗,他很快苏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晏倾自嘲摇头,慢慢收回手,手握成拳,僵硬地垂在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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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雨不算大。

但是雨落下来的时候,仍招来了园中年轻男女的抱怨。众人去了公主安排的住舍,赏花宴自然要推到明日。

暮明姝翻名册时,发现少了几个人。暮明姝担心园林太大,有人迷路。这位公主向来亲力亲为,嘱咐卫士出去找人时,她自己披上蓑衣也进入了雨中。

天昏暗下去,黄昏之后,兰时撑着伞,焦急地寻找自家女郎。

她小声叫唤女郎名字,走到一个转角时,冷不丁撞上一个人。那人重重地咳嗽一声。兰时抬头,看到这人是晏郎君那个侍卫,风若。

兰时:“我要找我家女郎,你挡路做什么?”

风若咳嗽一声,语气飘忽:“你去其他地方找呗。”

兰时狐疑地瞪着他,看到他身后那条路尽头有一棵紫藤花树。她盯着那紫藤花树看的时候,这个讨人厌的侍卫身子一晃,再次挡住了她的眼睛。

兰时生气:“你让开!”

风若:“你家女郎不在这里啦,我都看过了,这里没人。你去其他地方找人吧。”

他手按住这个小侍女的肩,果断快速地将侍女转个身,笑眯眯:“你去那个方向找吧,我好像看到徐娘子去那里了……”

兰时:“你!”

一道女声传来:“什么事?”

风若暗道糟糕,全身绷紧。而被他推着的兰时抬头,看到了灯笼微光如流水般靠近,广宁公主披着蓑衣,在侍从的陪同下向这里走来。

兰时连忙告状:“殿下,我家娘子不见了,我怀疑那个紫藤花树有问题……这个风侍卫,却不让我去。”

错落雨点滴落,暮明姝看向风若。

风若头皮发麻。

暮明姝目光一闪,慢悠悠:“风侍卫,你家郎君呢?”

风若嘴硬:“我家郎君要办一桩大案子,行迹自然不能告诉与案无关之人了……哪怕是公主殿下!请殿下见谅。”

暮明姝笑了。

她总是覆着一层冰雪霜意的眼睛,在这时倒因为揶揄而生动起来:“哦,我还以为是我下午时当众告白,吓到了晏清雨,晏清雨在躲我呢。嗯,正好我要找晏清雨,不管晏清雨要办什么‘大案’,说几句话的功夫还是有的吧?”

风若觉得自己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他看到公主殿下一扬下巴,侍卫手中灯笼开始向着紫藤花树的方向游离。风若暗叫不好,跃过去要再寻借口阻拦,暮明姝手抬起一错,将他挥退。

暮明姝:“放肆!”

她大步走向紫藤花树,距离越近,她越能感觉到有活人的气息。她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眼丧着脸的风若——

哦,“办大案”?这就是所谓的“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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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洞中,冷风吹来,徐清圆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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