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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偏了脸看她。

二人面面相觑半天。

晏倾轻声问:“要外衫吗?我不会告诉外人。”

徐清圆:“可是郎君也会冷啊。”

她想晏倾看起来这么瘦,这么苍白。

晏倾:“应当会比你好一些吧?”

徐清圆踟蹰半天,红着脸点头,让晏倾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肩上。青色绸缎男式外衫加身,她置身于他衣上的清香下,像只乖巧小猫。

窸窸窣窣,幽香相叠,他低头给她披衣时,面容绯红的女郎仰头看他,眸若清水。

晏倾一顿:“怎么?”

她小声:“你碰到我头发了。”

他怔一下,礼貌收手:“抱歉。”

徐清圆犹豫片刻,还是问了:“我还……好看吗?”

晏倾怔忡,面容绯红,飞快地看她一眼,不解她的意思。

徐清圆也脸红心跳得厉害,可她闭着眼,不得不说:“郎君,你看看我的头发和步摇流苏有没有缠到一起。我怕我出去后形容不整,被人误会。”

晏倾便认真看她发顶半晌,说:“……有些乱,我帮你整理一下,不告诉外人,好不好?”

徐清圆垂下头,轻轻点头。

他伸出手,微湿的衣摆擦过她的脸,她玉颊生晕,如同埋在他怀中一样。

二人气息在近距离中交错,他们管控着自己的心脏和眼睛、和感觉。

不去乱想,不去乱看,只低着头。

好不容易折腾完这些,二人默默挨肩坐着,都不再说话。

他们各自低着头,各自琢磨着自己的心事,空气中流窜的潮湿燥热气氛,他们皆当做不知。

晏倾微微蹙眉,有些烦恼这种状况什么时候结束。而徐清圆捂着自己心跳,偷偷摸摸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转移话题:

“郎君,你有婚约吗?”

转移话题对于他二人现在的尴尬,确实是个法子。但是晏倾被她的新话题噎住,没想到她竟然问他这个。

晏倾摇头:“娘子的好奇心有点重。”

他连斥她都温温和和,徐清圆脸更红了,却为自己辩解:“郎君,你误会我了,我不是你以为的意思。我是想起来,广宁公主向你告白的事。”

而外面,已经走到树洞口的暮明姝,听到了“广宁公主”几个人。她回头示意身后人不许弄出动静,她要听听那两人要说自己什么。

树洞中,晏倾沉默半晌,干干地应了一声“哦”。

徐清圆道:“郎君,你、你、你……有意于广宁公主吗?”

晏倾又是沉默许久,斟酌着回答:“殿下金枝玉叶,非我所能肖想。我早已立志不婚不娶,娘子莫要多想这事了。”

徐清圆很纠结。

她断断续续、结结巴巴:“我、我大约知道,郎君于此事上颇为慎重。因为、因为我也听长安百姓说过,郎君好多次拒绝陛下的指婚。连陛下都知道郎君无心婚配了。只是、只是……广宁公主殿下很不容易,她并非真心爱慕郎君,而是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表现。

“郎君若是无碍的话,何妨帮一帮殿下呢?”

这样的话,倒是和晏倾以为的不同。

他在黑暗中偏了脸看她。

目光错开时,他注意到了树洞外的灯笼光。

芙蓉园这样的地方,既是广宁公主主持花宴,那么夜里提着灯笼寻人的人,事后桩桩件件都会汇报于公主殿下。晏倾想,徐娘子分明要替公主殿下说情,他不如听听,也让广宁公主知道徐娘子的好。

徐清圆轻叹着说:“公主自古以来的婚事便与朝廷政务牵扯,向来不自由。那类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也许有缘寻得真心人白头不离,但大多公主殿下是朝廷政务的牺牲者,她们理应为皇室牺牲自己的青春。

“然而广宁公主殿下,和寻常公主又不一样。她曾经跟着陛下南征北战,建国开国。可是因为女子身,因为陛下的些许旧日不喜,她并没有因为这份军功而得到什么赏赐。顶多……也不过是逍遥了几年。

“随着公主殿下摽梅之龄到来,而陛下为了稳定朝局,必然会让公主嫁人。公主与我说,陛下不喜爱她。那么我便从陛下不喜爱她的结果来说——

“先前在积善寺时,公主殿下与宰相府中的林郎君林斯年相看。因为陛下和宰相情谊深厚,本就是亲家。但是情谊再深,自古以来的教训都告诉我们,皇权和相权必有一争。而我们都知道赢家会是谁。这样浅显的道理不只我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人知道,陛下和宰相也必然知道。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大家仍想维持和谐局面。

“所以不受陛下喜爱的公主殿下,和宰相府中半途回家的、同样不受宰相青睐的林郎君相看。显然两人都对对方印象不好,相看失败。我不知道陛下和宰相是否松口气,但是公主殿下接下来的相看宴,流水席一样,只多不少。可她一定再找不到比林郎君更好的婚配对象了——更好的,陛下不会允许世家坐大。

“公主走投无路,只好盯上了郎君你。郎君既然无心婚配,何妨相让公主殿下?便是帮公主殿下缓一段时间,殿下必也感激郎君。

“自然……我、我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是干涉郎君。”

晏倾望着徐清圆,目光微微闪烁。徐清圆对朝局的洞察,绝非寻常女子之能。但她从未涉入朝堂,她顶多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看到一些东西。

他该说——不愧是徐固教出来的女儿吗?

这便是徐固家最珍贵的、藏着的露珠儿吗?

晏倾低声:“这样的话,不要对外说。”

徐清圆撒娇:“自然,我只和郎君这样说。”

她神态娇憨,眼中有对他的依赖。而晏倾心中突然一阵痛,因他生了渴望,他想听出来她的声音——当她这样和他说话时,她的声音,应该是怎样的?

晏倾闭着眼低下头,徐清圆来扶他:“郎君,你怎么了?”

树洞外传来女子沉静的声音:“晏少卿,徐妹妹,是我。”

徐清圆诧异,听出了暮明姝的声音。她迷惘地看向晏倾,晏倾对她颔首,示意无事。

暮明姝打了招呼,掀开帘幕一样的紫藤花蔓,弯腰进入了树洞。她看到了相依而坐的年轻男女,看到了徐清圆披着晏倾的衣袍,二人一同坐着看她。

分明是金童玉女。

暮明姝打量了一番树洞,笑了笑,颇为感慨:“这树洞还留着,能让人来避雨,看来不错。”

树洞矮小,无法起身行礼,徐清圆只好坐着向公主殿下俯了俯身。她靠着晏倾肩膀,手拽着晏倾的衣袖。当有外人在时,她本能地依赖他,但是她自己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小动作。

而晏倾也不好提醒她。

暮明姝眼中笑意加深,只说这树洞:“以前我们打进长安城的时候,我看这紫藤花树长得好,就留了下来,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说起这个,我想起一事,你们知道吗,今日,是南国最后一代皇帝皇后的忌日。”

她是笑着和徐清圆说话,眼睛却看着晏倾。

晏倾沉静安然,端然静坐。

徐清圆轻轻地“啊”一声,公主殿下接着说:“太子羡在甘州闷棺而死的消息传入长安后,南国皇帝皇后就自缢而死了。长安易守不易攻,我大魏兵马能那么轻易地攻下长安,是因为我们没有遭到抵抗。

“善待子民,重整山河。这都是大魏开国皇帝应该做的……这样其实也好,太子羡闷棺而死,他父母知道他身死后便跟着一同离去,想来黄泉之下,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寻太子羡了。

“听闻……太子羡常年重病缠身,不见世人。前朝皇帝皇后的赴死,也许是想去照顾他们病重的孩子吧。”

紫藤花后的灯笼光照着树洞,隐隐绰绰,徐清圆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生永爱”几个字上。

晏倾轻轻垂了眼皮,袖中手指扶着树壁,颤抖几下。

风若在外头不悦:“公主殿下,你总说前尘往事做什么?这些和我们什么关系?”

暮明姝再次笑了笑,她看着晏倾的眼睛,慢悠悠:“没什么意思。徐妹妹,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至少知道一人的父母很爱他吗?我指的便是太子羡。当年我走入长安,看到这棵花树时,我就知道这样确切的爱,应该留下来,不应毁去。”

她向洞外退:“前尘往事说得够多了,两位可以出来了。天色晚了,各自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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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被兰时扶出树洞,她和晏倾一起跟着公主殿下,向那片屋舍走去。

雨已经很小了,不再需要伞了。暮明姝脱了蓑衣,背着手在前面慢慢走。

晏倾和徐清圆跟在后方,自他们出来,暮明姝的蓑衣披到了徐清圆身上,晏倾的外衫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暮明姝回头看晏倾:“晏少卿,我不多说其他的了。徐妹妹方才那番话,已经将我的处境研究得很透彻了。我听闻晏少卿没有喜爱哪家女郎,也没有婚配的意思。下午时,我当众向晏少卿告白,晏少卿的表情也很平静。我不妨猜一猜——

“晏少卿本就打算帮我,并不介意我摆出心慕你的架势,让满长安都知道我心慕你。”

徐清圆惊讶地仰头看晏倾。原来她想的那些,晏倾也想过。

晏倾对她笑一笑。

晏倾回答公主殿下:“殿下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我自然无谓。此举本就与我不痛不痒,世人评价皆在殿下身上。殿下三思之后如何行事,告知我一声便可。”

暮明姝眼睛看着徐清圆,却对晏倾说话:“那我便要轰轰烈烈地开始追慕晏少卿了?晏少卿能帮我挡多久呢?”

徐清圆躲开公主的目光,心想公主看她做什么。

她因紧张与心慌而脚下趔趄,一绊之下,手肘被旁边的晏倾扶住。

晏倾看了她一眼。

徐清圆脸更红了。

暮明姝声音里带笑:“晏少卿不介意吧?”

晏倾又看了徐清圆一眼。

暮明姝说:“若是晏少卿有了喜爱的女郎,晏少卿告知我一声,我自然会停下来。只是那个女郎,会不会介意呢?”

暮明姝点名:“徐妹妹,你会介意吗?”

晏倾一怔,徐清圆跟着一怔。

她眼睛迷雾一样,抬头看暮明姝。她心慌意乱,她求助地看晏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