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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跨于马上, 与张也宁面对面。他伸手扯下她眼上布条,与她目光对视时,眼中星火正盛, 如夜色一般漆黑, 透着清水的浮光。

他手抓着那条白布条,心动得无以复加。

姜采也许有意识到,望了他一眼。

她本听到他被一个姑娘用射箭比试赢走, 心里便火冒三丈。想张也宁这种本事的人,他若不是心甘情愿, 谁能带走他?她压着火气来找他,还要将他带走,甚至想再和他吵架。

但是对上他这种眼神,姜采怔然,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乱撞、思绪纷飞,一时间竟失了力气——

他这眼神, 炽烈若火, 专凝如一, 像要吞噬, 像要相融。

男女之间最纯粹的感情,欲海翻爬, 他为男她为女,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百姓在下喧哗, 城主家小姐在后咒骂, 仆从们仓促喊着“停下来停下来”。乱糟糟的声音入耳,又一阵风般从耳畔刮了出去。张也宁身子前倾,手在她眼角轻轻抹了一下。

凉如玉石,温如暖光。

姜采脊背僵麻, 手一松,手上挽着的牛角弓就从手臂间脱落下去。她反应过来,立时去捡,正好与张也宁俯下去拉弓的手指碰上。他向她再看一眼,目若流火。

姜采手指向后缩了下,他垂眸觑两眼,笑意了然。

酒意上头,姜采头昏沉沉,猛地倾前,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张也宁惊讶看她,挑了下眉。他在她乱来的时候,就控马将马速放缓,此时马停下,姜采跳下马背,就扯着他一同下来。

张也宁顺从无比,被她紧紧抓着手。

她抓他手腕的手指出了汗,指节也轻轻发抖。她情绪激荡,又勉力压制这份激荡。姜采心慌意乱时,她神海中响起张也宁清凉的声音:

“你压制不住魔疫了?你看上去状态不好。”

姜采:“……”

她心里暗骂榆木脑袋,并未理会他的疑问。她拉着张也宁便要走,那位马车中的城主家小姐终于缓了过来。这位小姐心有余悸地看一眼那三只稳稳插在车壁上的箭,在仆从们的拥护下,拦住了姜采的路。

姜采沉着脸,扣张也宁手腕的手一紧。这位小姐明眸皓齿,娇柔动人,撑腰拦路的动作,还带着几分娇蛮可亲的气质。这一切在姜采眼中,处处都是别扭。

她对这位小姐本能不喜,懒得好脾气,直接淡声:“让开。”

城主家小姐眼睛盯着她,喷火一般,冷笑:

“我记得你!你抢走我一个男人,还要抢走我第二个男人!你是不是太肆无忌惮了?”

姜采:“聒噪。”

当日长陵城中魔疫肆虐,她救了这姑娘,这姑娘不领情,还将她当做敌人。姜采不想和这种凡夫俗子计较,她手指掐起咒符,便要化身玄光离开。她咒符才掐住,张也宁便伸手过来一抹,按住了她手腕。

姜采吃惊,她扭头看他时,目中带了三分火:“张也宁!”

——你什么意思?

张也宁道:“我不能走。”

他隐晦地伸手指了下那趾高气扬的小姐,小姐对上张也宁目光,眼睛一亮,露出笑。张也宁端详那姑娘的眉眼,他伸出的手指被姜采握住,姜采转过肩,挡住了张也宁和那姑娘之间的对视。

姜采问:“你什么意思?”

张也宁:“你看眼那姑娘……”

——看到她眉眼间的魔气,就懂了。

姜采却看也不看,只淡声:“张也宁,你看女人的眼光,真的不怎样。”

张也宁挑一下眉。

他瞬间意识到什么,含笑瞥了她一眼。他眼中染笑,姜采心头火气更盛。

她不可能转身就走,把他丢下便宜给那凡间女人,她便只是冷冷看着他。姜采心性强硬,脑中已经琢磨着如何捆绑张也宁、强迫他跟自己走时,她神海中响起张也宁的声音:

“这位姑娘身染魔气。”

姜采藏于袖中的手指间已经掐起的诀一顿。她怔忡一下,手指松开,回头去看那盛气凌人的城主家小姐。

那小姐警惕着她,正嘱咐周围仆从把他们两人包围住。小姐扬着下巴说什么“必须要道长留下”,但姜采打开法眼,确实看到了小姐身上的低劣魔气。

张也宁心平气和:“长陵城的魔穴已经被我封了,她身上怎么可能染魔气?难道她去过什么地方,或者长陵城中哪里有问题?

“我自然要去她家中走一趟,好好看一看问题在哪里。”

姜采回头,无声息地看一眼张也宁。

张也宁:“怎么?”

姜采道:“你是被她抢走的男人。”

张也宁淡漠:“如此更省得我费口舌,不好吗?”

二人对视。

张也宁是真的觉得这主意不错,他不想和凡人多说话多解释,便顺着凡人的意思走。姜采一时间看不出他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有意在刺激她……

她沉眉片刻,微微笑,握紧他手腕,在现实中开了口:“我与你一道去。”

那小姐听到姜采这句话,一下子炸了毛:“什么,跟我一起回家?你抢走我一个男人,现在还敢这么光明正大,跟着我另一个男人来?”

姜采挑眉,道:“他是我未婚夫。”

小姐立即看向张也宁,等着张也宁拒绝。她火冒三丈,不敢相信这位仙人般的道长,居然能有未婚妻。她道:“道士还能有未婚妻?!撒谎能不能编个好理由?”

张也宁沉思一二,打破了小姐的幻想:“你就当她是我俗家的未婚妻吧。”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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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家这位小姐,名唤如芳。

几个月前,如芳被魔西王逼迫成婚,整日以泪洗面。城主不敢得罪魔西王,只能忍泪哄着女儿嫁人。谁也不知道,如芳在待嫁的那一个月中,经常遇到一个少年来寻她玩耍。

那少年在她体内种下了魔疫线,对她下了言灵术。只要她在新婚那日走出房舍第一步,整个城主府的人都会染上魔疫。

如芳成婚那日,府上大乱,魔与魔打斗,凡人深受其害。之后魔西王消失了,少年也消失了,有修士来长陵城中走过一遭,也离开了。一日时间,如芳大受刺激,性情大变。

她阴郁了数月,城主怜惜女儿,也一路哄着。这几个月,如芳要什么,城主就给她什么。男人、珠宝、姑娘,只要如芳能够从那日天昏地暗的阴影中走出来,长陵城主什么都愿意。

而今,姜采和张也宁站在城主府前,仰头观望这座府宅。

张也宁皱眉:“好奇怪的魔气。”

姜采已经冷静下来。

她颔首思索:“这里的魔气,与魔域似乎一样,却又不太一样。这里的魔气太新,又太低劣,没有诞生灵识……和魔域那些最低等的魔一样。”

但她闭目运起周身魔气后,她摇了摇头:“不,和魔域最低等的魔也不一样。我在魔域十年,魔域半壁江山已在我掌控中。魔气见到我,不可能不俯首称臣。越是低等的魔,应该越发惧怕我才是。

“这城主府的魔气却视我为无物,奇怪。”

她肯定道:“魔穴封印没有问题。这些魔气不是来自魔域的。”

张也宁没说话。

城主女儿如芳立在府门前,没好气回头:“进来!”

她对张也宁则换上笑脸,害羞妩媚:“道长,您也进来吧。”

姜采看张也宁的神色,慢悠悠道:“张道友有何想法?”

张也宁轻飘飘瞥她一眼——

最近,她叫他“张也宁”比较多,几乎不叫“张道友”。

张也宁说:“我有不好预感。进去看看再说。”

他抬步便迈,姜采沉默片刻,揉了揉额头,只好跟上。

她心中觉得别扭,因这是第一次,她不太愿意管这里的魔气,只想拉着张也宁远离这里。她疑心自己的心结在那个总盯着张也宁的如芳身上,但她又不可置信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世间所有生灵,在她眼中应该都是一样,不应该厚此薄彼的。

她怎能生出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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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位如芳,将姜采当做敌人,却实在太会气人。

当夜她给两人安排住宿,特意将最偏远的地方安排给姜采。姜采扫一下,便看出她和张也宁的房舍是距离最远的,如芳这位大小姐和张也宁住的地方,却相隔不过一堵墙。

姜采嘲讽勾了勾唇,没工夫多计较。她还要回去调息,继续去压自己的魔疫。

张也宁则对于自己和如芳住得近,很满意。他本就觉得她有问题,住得近,更方便他观察她,查这里的魔气怎么回事。

但是今夜也许是几人折腾得太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姜采醒来,被侍女带去用膳。她到厅中,便目光停顿了一二,才迈步进去。

如芳正巴着张也宁,殷勤地为张也宁夹菜。张也宁倒是无动于衷,如芳夹的菜他虽没拒绝,却也一口没碰。他一直沉默着端坐,到姜采进来,才抬头看了一眼。

如芳脸色不虞。

姜采扫一眼张也宁全身。

她落座时,突然道:“你脱了道袍?”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衣,衣领处一径竹叶绣纹,蜿蜒到袖口,外罩白色素纱袍。再加玉冠束发,气质沉静。他垂下眼时,眼睫上被阳光渡上一重淡金色的粉光。

当真是如月般明润的俊美青年。

张也宁答:“方便行事。”

如芳在旁托腮,噙笑插话:“是我与道长说,一直穿道袍,在这里会不方便。我要送道长衣物,没想到道长自己准备好了。道长,我说的对不对?”

张也宁没说话。

姜采一时心燥。

她别过脸,举箸夹菜。

如芳在旁微微勾唇,继续笑了一笑。她慢条斯理地又给张也宁夹了几筷子菜,望着张也宁的面容,她痴痴看了一会儿,又转头对姜采嫌弃无比:

“你也换身行装吧。姑娘家整天打打杀杀的,一点也不好看。”

如芳得意忘形,问张也宁:“道长,你不觉得她太灰扑扑,太不讲究了吗?”

张也宁望眼姜采,别过目光:“姜姑娘仙人之姿,洒然风采,寻常衣物何必拿来辱没她。”

如芳不服气:“我长得也很好看啊。道长你看看我嘛。”

张也宁没吭气。

如芳凑到他眼皮下:“道长……”

姜采站了起来,冷冷一摔筷:“我吃好了,先告辞。”

张也宁怔了一下,喊住她:“姜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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