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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胡国的王宫深苑中,赵灵妃面露异色, 看着韦树穿着孤胡王的王服。他必然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混入此地, 但是整个大魏使臣团此时都被囚在了地牢中, 韦树回来有什么法子?

韦树见她只顾发呆,却不说话。然而外面尽是人, 事不宜迟, 他拽住她的手,便要将她从象牙榻上起身拽走。

赵灵妃被他拽了起来, 看他拉着她要走,她跟在他身后, 连忙反手握住他的手:“巨源哥哥……巨源哥哥!你能不能先跟我说清楚?你混入王宫,是想单枪匹马地带我走么?就凭我们两个?我们能逃到哪里去?使臣团还在城中啊。”

韦树回头。

赵灵妃依然是娇俏的容颜, 但三年多的塞外生涯、与使臣团同命相依同甘共苦的生涯, 让她成熟了很多。她仰望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她依然是活泼的娘子,却不再天真单纯。

她望着他, 说着与她本身那飒爽性情完全不同风格的话:“巨源哥哥, 我在这里,才能稳住孤胡国。你应该回大魏搬救兵,应该去告诉大魏, 孤胡国背叛了大魏, 投靠南蛮了……这才是我们出使真正应该做的事,不是么?”

韦树盯着她,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针刺般的痛意。

他说:“不是。”

赵灵妃诧异, 星眸微微瞠起。

韦树说:“使臣团在外的定义,是帮大魏处理好与周边各国的关系。孤胡国离长安八千里,我就算回到长安,鞭长莫及,纵是说服朔方、河陇的军队来救你们。但来往短则半月,多则数月,你们怎么办?这其中生了变化,难道是让我代替你们独活下去么?”

他即将及冠,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目生得越发俊朗,他寒目逼来,便如明珠直投,灿灿生辉。

韦树语气却很平静:“我韦巨源,担不起这么多人的性命与希望。”

赵灵妃眼圈微红,她有些发急,又很绝望:“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你救我有什么用?”

韦树握住她的手:“救你当然有用!我需要你的武功配合!你莫要妄自菲薄,认为你自己只有身为女子、只能以婚姻助我的用途。我们杀出一条生路,不回大魏,孤胡国背叛大魏投靠南蛮,事先我们不知情,我们可向邻近东方、西方两个方向的国家,以大魏的身份借兵,回头来攻打孤胡国,救出使臣团。

“东西两方将孤胡国夹在中间,而我们陷入孤胡国半月以来,南蛮从未派使臣前来,不然我们早被孤胡国王交给南蛮使臣当礼物了。我们一路行来,听说南蛮王忙着平息国内战乱,统一南蛮。孤胡一小国,即便我们攻打孤胡被南蛮得知,南蛮王分身乏术,也不可能亲自领兵出国来战。

“他不怕有诈么?他就真的对我大魏毫无忌惮么?何况就算他真的带兵来战……孤胡国这般小国,夹在南蛮和大魏中间还能存在这么多年,是因为地理上来说,守城比攻城容易!

“我们要为大魏开商路,平患乱。孤胡国夹在中间,绝不能成为南蛮的走狗,成为南蛮与大魏战争的第一线。我们一定要将孤胡重新改为大魏的姓。

“灵妃,你知道何谓羁縻么?羁縻的意思,就是说在不是大魏的领土时,要因地制宜,用当地的人去治理当地。这就是我们应该对孤胡国采取的政策。这才是我们使臣团的作用。”

赵灵妃怔怔看他,她从来都觉得韦树很有才华,很有见地。但他很少说话,总是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她一直以为……他不那么在乎别人,不关心别人。

赵灵妃低头看他握着她的手,喃喃:“你太大胆了,自古使臣出关,从来没有使臣自己去带兵灭一国的道理。”

韦树低声:“我们做第一个,又何妨?”

韦树等着赵灵妃的回答,赵灵妃却忽然神色一变,手腕拖着他,将他向她的方向拽了过去。韦树一阵愕然,他虽也习武,却显然不如赵灵妃的巧劲。他趔趄着被这位力大无穷的小娘子拽了过去。

而赵灵妃向床榻上一靠,一把搂住韦树,跌跌撞撞的姿势下,赵灵妃一下子被韦树压在了床帏金帐内。

与女郎鼻梁贴着鼻梁,韦树瞬时僵硬。

同时间,宫殿门被推开,一个宫人操着生疏的大魏官话,不耐烦地来通知:“王妃,吉时已到,您该……大王!”

那宫人看到了床帐间露出的属于孤胡王的喜袍。她不知道真正的孤胡王此时已被打晕,躺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宫殿中。宫人看到了衣袍一角,飞快地看眼床帐,她跪下,说着股胡话。

她说了什么,赵灵妃和韦树都没听懂。

韦树低着头,看着与他呼吸方寸间的女孩儿。

她明眸似水,与他呼吸相缠。

二人皆不说话,皆在静静等待。

隔了好一会儿,那跪在宫殿门口的宫人没有得到王君的回答,就悄悄起身,关上门退去。而那宫人一走,韦树立刻坐了起来,背对着赵灵妃。

一阵诡异的气氛弥漫。

赵灵妃的手再次被握住,她颤一下,心跳如雷,悄悄看去。

韦树面容白皙,一贯玉人灼灼其华的相貌。他此时雪白的面上浸染红霞,然他坚定地把她拉起来。

赵灵妃被拖下床,她心中羞涩,却故意开口打断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道:“你想的这么清楚,又这么有胆识,那摆脱困境后,你直接去借兵好了……不需要回来啊。”

她嘀咕道:“或者你该救正使他们,救我干什么?”

韦树回头:“因为今夜要成婚的,不是正使,而是你。因为我帮你离开大魏,不是为了让你依然以婚姻的作用存在的。不是你说的么?灵妃。你想做自由自在的天上鹰,不想做别人的附庸。”

赵灵妃痴痴看他,然后露出笑容。

她笑容变得夺目,她眼中黯淡的光重新亮了起来。她目中噙着一些泪,却笑着点头,连连点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她有一腔的勇气去勇往直前,只是怕身后无人支持而已。

只要有一人支持!

但凡有一人支持!

这条披荆斩棘的路……她有何惧!

赵灵妃向前一步,她一把扯掉自己头上的冠头,撕掉自己身上穿的那让自己低落了许久的红嫁衣。她被韦树带着从宫殿中逃走,他们一路沿着韦树早已勘察过的小道逃亡。

中途遇上宫卫,那便杀之!

遇上人阻拦,那就跃之!

赵灵妃本手中无剑,韦树也没有。但是赵灵妃武功好,她很快从袭击他们的宫卫那里擒来了剑。一时间,二人背肩为战,颇有些意气纵横、亡命天涯的感觉!

但这不是真的亡命天涯。

韦树来救她,自然会有一些准备。

韦树交代赵灵妃几句,赵灵妃担忧地看他一眼,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后,她就咬牙离去,纵身一人长行。女郎身形飘逸,在夜中卫士中的阻杀下,也有一搏之力。先前若非为了使臣团的安全,赵灵妃哪里会被抓到?

她一人闯出包围圈,将韦树丢下。如此扬长而去,宫中弄丢了一个即将成婚的王妃,宫卫们惊惧恐慌,便各种杀招都对上韦树——起码要留一人下来!

数年的塞外出使,让韦树的武艺非长安城中可比。他在此间尚有一抗之力,便一边打斗,心中一边算着时间。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随着火焰向这边聚来,韦树额上也出了汗,担忧计划不成。

一张密织大网向他当头召来,韦树疲惫之时,听到达达马蹄声从远而近。赵灵妃声音清脆:

“巨源哥——”

韦树抬头,密网之外,见她纵夜骑马,衣袂与发丝飞扬,目光却明如星河,亮若烛光。她俯下身向他伸出手,另一手中的剑扬起。亮光如弧,女郎多娇,她手中的剑毫无畏惧地挥向那要罩住韦树的巨网!

电光在天边划过!

那是韦树见过最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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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劈过灰天,扬起帷帐纷飞,如雨如沙。

似有夜雨袭来,晚风凉爽,无声无息地推开了窗。电光在天边蔓延,光华烂烂,见证着前往金陵的一处驿站房舍中的青年公主与她的情郎之间的一派混乱。

如同一只蝴蝶围绕着一株天生地长、无欲无求的青藤古木一般。那绚烂的蝴蝶非要栖息在古木上,当它栖息的那一瞬间,落脚的地方,便开始生出光华无比的光,开出迷离的、芳菲的花。

花叶顺着古木的四肢生长,光华璀璨。古木的藤枝伸长,那花叶就顺着骨髓流遍整棵树。于是,便是一树的花开,一树的芳香。

帷帐扬落中,言尚和暮晚摇面对面,亲吻绵连。他手与她十指相扣,隐约感觉到有风,而他一侧头,颊畔就被女郎亲一下。

他眉头跳一下。

于是她再亲一下。

言尚就忍不住笑,心中苦闷难除,爱意又丝丝缕缕。她像个妖精一样,妩媚风情,他只恨自己看不见。可是她是绚烂的蝴蝶,她是他心中迟迟不开花的睡莲,他总不想理她,又不自禁地为她所吸引。

他古板,无趣,沉闷,他博爱,无情,怯懦。

他不适合做恋人,不适合去爱一个人。

可是暮晚摇依然来拉他的手,依然来爱他。

而他有时候会想,其实暮晚摇也很不好。她自我,薄情,自私,她狡黠,古怪,不安。她一直乍冷乍热,经常不管不顾,时而让他伤心。可是这就是暮晚摇,正是让他沉迷的那般活色生香的美人。

他和她都有很多很多缺陷,都不适合去爱一个人,去耽误一个人。可是命运兜兜转转,他们还是一次次重逢。

言尚觉得自己格外激动一般,他血液中少有的热,都要被她点燃。他紧紧地拥着她,俯脸亲吻她。他一声不吭,只是动作。而她不同,她凌乱的、悠悠的、暖柔的气息拂在他耳畔,便让他更加焦虑。

他只会喘着气,哀求一般的:“摇摇……”

暮晚摇面涨红,她蹙着眉,沉于冰又溺于火的感觉,让她拥着他的颈,紧紧不放地抱着他。这种刺激太过鲜明,她轻轻哼着,又伸手撩开他面颊上汗水淋湿的发。

她手指绕过他蒙着纱的眼,盈盈秋波又望着他鲜红的唇。心中发痒,暮晚摇凑上去,湿漉漉地与他气息再缠。

暮晚摇小声:“你好像……很有感觉啊。”

他没说话,只是仰起颈,喉结轻滚,她便忍不住伸出小指轻轻去抠。他一颤,来捉她的手,他就咯咯笑,躲入他怀里乱拱,胡乱地叫着“好哥哥”。

三年时间,三年时间。

旧情重现,旧情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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