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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怜雪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她甚至从来不知,自己可以这么清醒而敏锐过。

“所以我认为,当日那一场意外,是我们两个分别中了陷害,但机缘巧合,我们凑到了一起。”

“一切本身就是意外。”

“包括团团这个上苍赐给我的亲人,更是意外之外,无论谁都想象不到。”

“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亦不会知道团团,”沈怜雪长舒口气,“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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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九娘终于安下心来,开始慢慢抿着桂花露。

沈怜雪倒是越说越精神,把兰娘的话说给了孙九娘,问她是否知道。

孙九娘有些意外兰娘会知道:“这小娘子,家中大抵也是商贾人家,竟是知道这个。”

兰娘柔柔弱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被吹跑,那巴掌大小脸上满满都是对过去的茫然,端是我见犹怜。

孙九娘见过她一两次,知道沈怜雪和李丽颜帮了她,便也只友善同她说过几句话。

孙九娘感觉兰娘进退有礼,端方自持,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

她一开始以为兰娘出身书香门第,但她若是对牙行之职如此清楚,大抵是从小所学所见,对家中生意颇为熟悉。

她道:“原是我考虑不周,倒也不知你如今收用铜板成了累赘,我这有个熟识的牙行,其老板在牙行行会里是老资历,也是老行老,很是可靠。”

孙九娘也需要牙行上门兑票。

她收房租,一户就两三贯钱,若全自己拿去存,麻烦不说,还不够安全,是以早早便同牙行签了契,由他们上门代收。

沈怜雪的生意同她还略有不同,她并非每日都有房租,但沈怜雪每日都有进账。

孙九娘略一思索,便道:“回头你同他们签两日一取,这样你手里既能宽裕有成本结用,又可随意雇佣临时女使,方便许多。”

沈怜雪想了想,道:“好,都听大姐的。”

孙九娘了却心事,这会儿就不再含糊,办事又雷厉风行。

“你且等一两日,我同他们谈好,再找你签契。”

沈怜雪点头,一次把事都问完:“大姐,我还想再寻个女使,若是能当学徒是最好的,摊位只我跟丽姐忙不过来。”

倘若只卖煎饼、肉夹馍和素卤,其实两个人刚好,他们两个都是麻利人,做事也利落,倒是能支应。

但沈怜雪是有心好好做的。

若是早晨多加各色点心等物,便要有人专门售卖,也要有人能同她一起在下午准备,这样光靠她们几个就不够手了。

“兰娘毕竟身体不好,加上失忆,害怕外面,往常根本不出杂院,”沈怜雪叹了口气,“我也怕她出事,便只让她在厨房忙。”

“我如今需要的是伶俐又勤劳,且有些厨艺底子的年轻女子,因着要求高,我工钱一定不少给。”

“这事好办,都找那行老便是,他手里人不少,”孙九娘笑着说,语气里颇有些欣慰,“一开始劝你不去做浆洗,倒是劝对了,谁能想到,现在你可以是赫赫有名的煎饼娘子了。”

沈如意噗地笑出声:“九婶婶,这名头怎么听着这么奇怪,难道不是团团煎饼吗?”

孙九娘使劲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然后便起身:“话都说完,你们娘俩快早些歇息,待到牙行来人我再寻你。”

她如此说着,便直接告辞。

沈怜雪低下头,看向女儿。

沈如意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放下桂花露。

“好嘛,”沈如意噘了噘嘴,“不吃了不吃了,漱口睡觉!”

过了两日,在几人的商议下,她们决定早起先多卖两样吃食。

一个便是素卤中的卤蛋。

同晚食不同,早晨卖的是带壳的,而且是提前一夜在肉汤里腌制好,味道只略微比不带壳的淡一些,既方便食客携带,又不会太咸杀口,很是便宜。

这样的卤蛋跟晚食同样价格,一文钱一个,买了就能拿走吃,还能配粥食或者水饭,做一样小菜。

另一种就是沈怜雪根据沈如意的口味,专门调配出来的麻酱馒头。

这是她们做的第一种面点,做了甜口和咸口,最后咸口得到了一致好评,沈怜雪便只选了这一种。

麻酱在汴京还没流行开来,只是沈如意嘴挑,私心喜欢而已,如今沈怜雪加以应用,又被女儿念叨一番,终于做出了漂亮又好吃的麻酱馒头。

这馒头是用了精面的,一层一层雪白的精面里是酱色的麻酱,一圈一圈舒展开来,犹如春日里盛开的牡丹,漂亮又芬芳。

这馒头一出锅,扑面而来就是浓郁的麻酱香气。

沈怜雪没有用麻酱和面,而是拿它做酱,一层一层裹在面皮上,然后卷起,压成漂亮的花型。

就着热气咬下去,麻酱细碎的,带着沙沙颗粒的口感便包裹在舌头上,面是又软又弹的,麻酱却是咸香扑鼻,有一种浓郁的芝麻香气。

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眨眼功夫便吃下一个。

这种吃食,李丽颜从来都没吃过,兰娘也觉得新奇,很是喜欢。

沈如意非常得意:“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想出来的。”

这可是她在那厚厚一本菜谱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吃食,材料好买,做法也不难,就是芝麻酱需要调配,却也难不倒沈怜雪。

她说的一切吃食,沈怜雪都能做好。

这两种吃食一定下来,沈怜雪便心安,在签契等女使的空档里,三个女人开始准备今岁过年。

一年一景,白雪皑皑,交年在望。

今年家里的人一下子便多起来,她们生活忙碌却又富足,生意稳定,每个人对未来都是满心期待的。

就连失去了过往记忆的兰娘,也对以后的生活多了几分憧憬。

再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们对新年更是期盼。

沈怜雪提前买好牛羊猪肉,又备好鸡鸭鱼肉,米面油粮也早就备齐。

因水路亨通,冬日里的汴京蔬菜并不难寻,甚至只以比夏日略贵一两成的价格,就能买到各色蔬菜。

沈怜雪摊煎饼所用的生菜,就是通过汴河每日运抵汴京之物。

为了过节,沈怜雪特地买了不少食材,储备在家中的厨房里。

待到交年节前两日,白日里的生意就没那么多了。

汴京中的百姓越来越少,家住近郊或近省的百姓都归家过年,让一向热闹的汴京显得略有些冷清。

但这份冷清中,却透着欢喜的年味。

这一日未及傍晚便没有多少生意,沈怜雪跟李丽颜早早便回了家,三大一小四个女人坐在厨房,守着温暖的炉火聊天。

沈如意倒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她眼睛突然一亮:“这几天,御街是不是有大集?”

她如此一说,沈怜雪也想起来这回事。

李丽颜便道:“年年年根地下都有大集,晚上更是热闹些,瓦舍里面看一台戏只要两文茶钱,还能有座。”

沈如意便心动了。

她仰起头,看向了母亲,言语之间多了几分盼望:“娘,咱们去瞧瞧吧,好不好?忙了好久啦,也应该出门去玩呀?”

孩童天真清朗的语言,令在座几人都心动了,就连一向不爱出门的兰娘,也被年根地下的热闹年景所打动,犹豫着也想去。

沈怜雪低头看向女儿,见她一脸认真,那双杏子般的眼睛闪烁着期盼的光,不由便也有几分意动。

“这会儿算不算晚?”沈怜雪问李丽颜,“丽姐和兰娘去吗?若是都去,咱们便去。”

三个女人一起,毕竟安全得多。

其实汴京人来人往,潮流不息,若当真危险重重,怕也没有今日之繁盛。

便是深夜子时,也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上门去吃一顿炙烤,又或者叫上三五好友品一品新出美酒,再平凡不过。

尤其是年根地下,年节不断,交年节之后便是除夕,接连的节日让百姓们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庆中,御街摆了大集,瓦舍彻夜不眠,在此起彼伏的人声里,关扑络绎不绝。

这是商家最能赚钱的机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若非御街离甜水巷略有些远,沈怜雪怕都想过去支一个铺席,赚上三五日银钱。

李丽颜洒脱一笑:“去啊,我还想玩两把,碰碰运气呢。”

最终的目光落在了兰娘身上。

兰娘犹豫片刻,终于露出一个白花儿一般的笑颜。

她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展露出翩然的柔美:“去吧,我也想去瞧瞧杂戏,听说有新曲子的。”

她平日里不出门,却也会同左邻右舍的媳妇子说话,从她们口里知道外面的世界。

沈如意一听这个,立即一蹦三尺高:“好耶,快娘,快点,我要穿那件水红的袄子。”

她高兴得脸都红了。

那件新袄子沈如意可珍惜了,早上都舍不得穿,下午卖肉夹馍的时候才会穿,神气得跟个小公主似的,但凡有人夸她,她立即就又含蓄了:“也没有那么可爱,只是一点点可爱。”

现在终于有机会嘚瑟她的新衣裳,沈如意怎么可能不高兴。

沈怜雪捏了捏她的小肉手,无奈道:“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每天穿一次还不够,还得穿去大集显摆。”

沈怜雪惯女儿,在甜水巷是出了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