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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常言水火无情,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使得图腾与祭拜诞生了。神明与凡世众生最初的这种联系,诞生于凡人。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在凡人之前,天生蒙昧的野兽是不会思考并试图用祭拜天地的方式,来祈求让自己的日子更好过一些的,而天生灵智的异兽虽然懂得思考,但他们天生的神通使他们对自然的道理有所感悟,故而能够明白,祭拜是不会使得高邈难测的天神垂眸赐福于自己的。

唯有诞生了灵智却又于天地之道上懵懂无知的凡人,才会因为畏惧苦难渴求欢乐而去向天地自然祈拜。而凡人们最初祭拜的对象,就是火。

世人常将水火并列,他们对水于火似乎是同样的亲近与畏惧。洪水滔天之时万灵哀哭,但河水滋养土地、雨水冲洗污秽时,又是如此的令人喜悦。雷火焚尽森林毁伤家园时痛嚎恐惧,但火焰温暖寒冬、照亮冷夜时,却又是如此的令人安心。

可水与火终究是不同的。人们可以在水中嬉戏,可以亲昵的接触水,但他们永远无法触碰火。在第一个试图利用火的人诞生之前,水已经滋养了世间生灵无数年,而当有一种生灵成功的利用了火焰的力量之后,他们诞生了文明。

于是,火焰成了他们第一个膜拜的对象,炎君成了世间第一个感受到心念力量的天神。

这让炎君感受到了新奇,但也只是新奇而已,凡人心念的力量虽然可以无边广大,但对神明来说可用的非常有限。并不是像如今的香火那般只要酌情完成凡人的愿望就可以轻易取用。

炎君因此关注了一阵凡人,这也使他在因果初乱时就感受到了它所产生的涟漪。

心念之力本来是无害的。无论人们的欲求如何无边、爱恨何等深重,都有着因果的掌控。这由欲与情所诞生的心念力量所有的影响,最终都脱不出因果运转。一个人心里的渴望再深,也只能影响他自己的行动,若想干扰他人,就只能通过自己的行动来影响他人。而他们因心念所种下的因,也终将得到相应的果。

但是当因果开始混乱之后,无边广大深重的欲念与情念便如脱缰之马、无阻之潮,开始侵染一切取用这力量的魂灵。

当神明以完成凡人所愿为代价来攫取他们的心念力量之时,是否已经将自己也放在了交易砝码的平台之上?是否也已经在对香火的渴求之中,将自己的心绑缚在了这种交易的规则之中?

哪怕他们在完成凡人所愿时已经经过了选取,哪怕他们已经将那香火再细心不过的炼化过了,是否也已经被那心念之中的欲求所影响,所以才会诞生出对心念力量的渴求来?

失去了因果的所限之后,欲将吞噬一切。

炎君能够明白当年的漓池在做什么,但却不理解他为何要做到那种地步。

为欲念所吞噬之人,皆因自身沾染欲念。天神自性清净,既然不必畏惧于此,又为何要为此奔忙至此?

但在大劫起后的这十二万载中,炎君逐渐开始理解。

太阴说他负劫而亡,炎君当初信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位天神是相交至深的好友,太阴有什么理由要说谎呢?

无拘欲念所诞生出的力量,已经在时间的积累下变成如此的可怖,在它们终成大劫的那一日袭世如海潮。除了那样的力量,还有什么能够使太阳星熄、天柱山折呢?

还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使那样的神明陨灭呢?

更何况,他当初为了建立地府,是天神中最多接触心念力量的一个。心念之力最终不过贪执与嗔恨,玄清教中所收容的那些魂灵,无不是受因果混乱之苦,嗔恨最重的魂灵。

所以他是最初负劫的神明。

因而当初的炎君信了太阴所言。在他看来——乃至当年所有有资格知道此事的天神看来,是在大劫最初爆发之时,因神明的陨灭而暂时得以平息。此后太阴建立神庭,梳理命气,虽然陷入了沉眠,却也将大劫生生镇压延后了十二万年。

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十二万年前身陨的那位神明已经做过了。

神明当年所要建立的地府,并不只是像如今的神庭这般,将混乱的命理重新梳理那样去梳理因果,他是将地府与天地勾连,使之成为天地规则的一部分,彻底弥补使因果生乱的漏洞,让此方世界重归正轨。

但这十二万载间,却并没有谁能够再次走上曾经神明为弥补天地而走上的那条道路。

两位在天神中都算得上顶尖的存在,一位在大劫的最初负劫而亡,另一位同样受到重创,粗略创下神庭之后就在太阴星中陷入了沉眠。其他神明在此后的十二万年中并非没有做出尝试,但他们无一不在这一过程中感受到了阻力。

有另一股潜藏至深的力量隐在暗处,逐渐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他想要取代你?”炎君肃声问道。

曾经他以为神明是负劫而亡,而今却怀疑那幕后另有推手。那是堪与神明和太阴博弈的推手,亦使玄清教覆灭得迅速到令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却又谨慎到在此后的十二万年间都没有真正露面。一个在拥有强大的力量同时还拥有这样的谨慎的敌人,无疑是可怖的。

“他想要的可不止是取代我。”漓池的脸色忽然淡漠了下来,生出令人不敢亲近的凛然。

炎君沉默片刻,忽然道:“点苍山是我所指引的势力。”

在天柱山崩塌后,点苍山成了唯一一座幸存下来的余脉,它承享了些许天柱山的余惠,也是继承了些许神明的余惠。当年玄清教忽被覆灭之后,炎君心有所感,便牵引了一支走出正路修行道的凡人在点苍山中落脚。

“明灯教是在玄清教灭之后,心受所感的生灵自发而立的,我发现之后,对他们看顾了一二,但并未插手。”

“你若想用明灯教的力量,我可为你统合;你若需要点苍山的力量,我可将之交予你。”

炎君说这些话时神情里带着点儿懒散,可他说出口的话便必然是真实的。

漓池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需要的那一日,必不会吝于向你开口。”

炎君知道神明不会与他客气,便不再纠结此事,赤金的目认真起来,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大劫起的那一日,你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我记不太清。”漓池说道。

炎君又有皱眉的趋势,漓池浅淡笑道:“我现在想起的旧事并不太多,但还是够用的。”

这种忘却很有可能是他刻意为之,有时候,不记得一些事,才是最好的应对。

炎君拧着的眉慢慢松开,道:“罢,至少你还记得找我。”

他说这话时散漫里又带着点儿得意,却忽又转而问道:“你真记不得旧事了?”

漓池扬起了眉。

这话问得古怪,那语气里暗含着些许期待似的,不是隐瞒了什么恶事那种,反倒像是希望他忘了某个让炎君自己感到丢脸的小事那样。

炎君看着漓池扬起的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

“你有事需要帮忙再找我。”他急急说完就撤了神力,将这具临时降下的化身散成一片明亮的星火。

漓池慢慢放下挑起的眉,目中霎时起了雾,照出因果茫茫。

他的确有很多事都记不得了,但……有些事他虽然不记得了,世间的因果会替他记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