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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里,沈轻稚攥着的手陡然一松。

她目不斜视,任由萧成煜凝视,而她自己,也在凝视萧成煜的眼眸。

她听到自己轻声问:“可是殿下,做刀锋者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沈轻稚声音轻成一缕烟,如梦如幻,钻入萧成煜耳中,在心湖里惊起一片涟漪。

今日萧成煜既然愿意“坦诚”,那沈轻稚所幸一白到底,把所有想说的话,想问的事一概宣泄而出。

萧成煜看着沈轻稚,脸上笑意渐收,但他却反问:“我以为,你不会信承诺和约定,你已经在出宫和留下之间门做好了选择,你就可以做到最好。”

沈轻稚果决、聪慧也有野心。

但她的野心,是在自己做好分内之事,以已之能,博得前程。

萧成煜最欣赏这样的人,因他自己也是同样性格。

既然如此,那么萧成煜便能明白沈轻稚会如何选择,也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要靠自己成为人上人。

这样的人,其实最不屑旁人的承诺和妥协。

因为他们不需要。

沈轻稚深邃的桃花目里难得生出些许惊讶,但这惊讶却转瞬即逝,如风过水无痕。

“殿下,即便臣妾知晓承诺无用,但您也总要有个诚意,毕竟……”

沈轻稚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萧成煜放在春凳上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热,结实有力,骨节修长。

而她的手,却又轻又小,白皙柔软。

她指腹上因常年做活而落下的茧子摩挲着萧成煜的手背,似乎在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萧成煜垂眸看了一眼两人的手,他翻转手心,把她使坏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孤可以给你承诺,我也可以给你承诺,”萧成煜一字一顿道,“我萧成煜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绝不背信。”

“沈轻稚,”他抬头,再度看向她,“我可以承诺,以后即便不需你再为我、为母后效力,我也保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且……万人之上。”

沈轻稚眉心微跳,她看着萧成煜,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听殿下的,只要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便很好。”

萧成煜捏了捏她的手,道:“你倒是不贪心。”

沈轻稚心想,那是还不到时候,到了时候,再贪心也不迟。

心中如此想,嘴上却说:“殿下也知我无亲无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如同无根的浮萍,不过为了让自己日子好过罢了。”

沈轻稚这一次倒是从心而言:“即便是万人之上,孤家寡人又有什么乐趣?”

萧成煜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不由道:“这话倒是不对,孤是你的丈夫,也算是你的家人。”

沈轻稚听到这话,强忍着没笑出声:“殿下,今日同我如此坦诚,不过为了以后少些烦忧,既已坦诚,那又何必动妾心意?臣妾所有不多,唯独一颗真心,想自己留着,百年之后,它能陪着我去另一个世界。”

这话其实是有些大不敬的,可若细听,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萧成煜眉头微蹙,不是因沈轻稚的不敬,是因她悲凉。

他沉声道:“我所言并非什么男欢女爱,我只是告诉你,你是我的妃子,愿意为我和母后效忠,那便可以作为我的亲人。”

“情爱之事,于我而言,从无可能。”

“此也是你被选中的另一原因。”

因她不需要情爱,不倾慕情爱,也不期待情爱。

这才是最好的,最完美,最适合的人选。

萧成煜的话,让沈轻稚不由有些有些欣喜,对萧成煜更多了几分欣赏。

成大事者,就要坦诚以待,若像那夏国国君一般靠哄骗女子,哄骗百官得便利,那才让人不齿。

“殿下所言甚是,殿下乃真君子也。”

沈轻稚不由有些好奇,她睁着一双璀璨的眼眸问:“殿下若是以后心系于谁,定要早让臣妾知晓,臣妾也好知如何行事。”

萧成煜听到这话,却摇了摇头:“不会。”

沈轻稚眨眨眼睛,有些不解。

萧成煜看向她:“成帝业者,当以家国为重,孤不会纠缠男欢女爱,亦不会倾慕于谁。”

“所以,不必烦忧。”

沈轻稚微微一顿,随即笑颜如花:“是,臣妾明白了。”

话都说明,萧成煜倒是轻松不少。

他亲自给沈轻稚倒了一碗茶,同她碰了碰杯:“沈轻稚,以后有劳了。”

沈轻稚笑道:“殿下放心便是。”

两人把杯中茶一饮而尽,萧成煜这才敛了笑意,他略有些闷气道:“沈奉仪,近来宫中恐有大事发生,然母后体弱,不堪大事,如今以淑妃、贤妃为主,专理宫事,但两位母妃既要操心宫事,就无暇顾及母后,孤心中甚是不安。”

沈轻稚这才意识到,今日萧成煜同她如此剖白,归根结底是在此处。

对于抚照她多年的皇后娘娘,沈轻稚还是很上心的,听到这话,立即便问:“娘娘如何?”

她的关心是发自肺腑的,萧成煜见她此刻才有些紧张,心中倒是升起细微的暖意。

这种暖意,大抵也源自于两人共同关怀的苏瑶华。

萧成煜捏了捏沈轻稚的手,安慰道:“母后如今倒是尚可,孤就是以防万一,毕竟……”

剩下的话,萧成煜未再多言。

沈轻稚看他垂着眼眸,似有些难过,不由叹了口气。

萧成煜不能在病弱的帝后面前担忧父母,不能在群臣面前担忧皇帝,更不能在黄门姑姑们面前担忧家国未来,所以,他一直撑着,抗着,自己一个人吞噬心中的担忧、孤独和彷徨。

直至此时,他在母亲也是自己亲自选择的合作者面前,才能袒露些许情绪。

萧成煜听到沈轻稚的叹息声,心中的那股子郁结也随之而散。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即便孤家寡人,也总得有个人能说说话。

要不然,这一辈子可还有什么意思呢?

寝殿内一时间门寂静无言,宫灯闪烁,床幔鎏金,在这一片热闹喜气的氛围里,两个人却说着家国大事。

沈轻稚略一沉思,原还想再安慰一句,可话到嘴边,却只听到耳畔的灯花爆裂开来。

“啪”的一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门外匆忙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如同暮鼓一般,狠狠砸在萧成煜心尖上。

萧成煜猛地抬起头,跟沈轻稚轻轻握在一起的左手微一收紧,下一刻,他就紧紧攥住了她。

雕有喜鹊登枝的枣木门扉洞然而开,外面是年九福凄惶的惨白面容。

他膝盖一软,蹒跚着就在门口跪下,然后匍匐爬进了寝殿内。

萧成煜的手越攥越紧,几乎要把沈轻稚捏碎。

但沈轻稚却没有动,任由他这般牵着自己。

即便此刻,年九福还不忘让身后的徒弟关上寝殿门扉,他磕磕绊绊爬到萧成煜面前,然后一个头便重重磕下去。

“殿下,一更时陛下骤然醒来,吐血不止,急召殿下面圣。”

萧成煜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脑海里空白一片,似是听懂了年九福的话,又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只呆愣愣坐在那里。

他握着沈轻稚的手不自觉便松开了。

沈轻稚心中一紧,她面色刷地一白,她下意识手中一紧,回握住了萧成煜瞬间门冰凉的手。

这一个动作,让眼前漆黑一片的萧成煜往后一仰,腰背狠狠刻在床背上,发出嘭的声响。

“殿下!”“殿下!”

两道声音在殿中响起,沈轻稚迅速起身,直接来到了萧成煜身边,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沈轻稚回忆起满门抄斩的那一天,是冬雪抱着她,揽着她,告诉她:“小姐,哭出来,哭出声来。”

沈轻稚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难过得已经失去神智,失去风度的萧成煜,她竟下意识伸出手,把他的头轻轻揽在怀中。

“殿下,”沈轻稚声音带着绵长的温柔,“殿下,哭出来吧,就哭这一次。”

“哭过了,就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再哭。”

她不是不让他哭,是不能让他当着外人的面真情流露。

只有这一刻,他才是即将失去父亲的儿子。

萧成煜转过身,他一把抱住沈轻稚的腰,把脸埋进她柔软又温热的小腹上。

随之而来的,是他颤抖的宽厚肩膀和隐忍不发的哭泣声。

伤心至此,他也没有哭出声音。

沈轻稚心中一酸,她就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陪伴他度过这最难捱的时刻。

身边只她跟年九福,萧成煜才敢哭出声来。

“今晨孤去看望父皇,父皇还说,还说,”萧成煜抽噎着道,“说待夏日炎热起来后,他就领着母后搬去玉泉山庄住,那边气候宜人,泉水温暖,也能让母后温养身体。”

萧成煜一边说,隐忍多年的眼泪如同山泉一般倾泻而下。

“父皇说着话的时候,还同孤玩笑,说到时候就把我丢在长信宫里,让我替他操劳。”

没想到,一语成谶。

萧成煜说到这里,终究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父皇,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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